時間過去許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那人信步走到他跟前,看著韓墨,開口說道:“久違了,韓墨。”
“李希!”韓墨抬眼看了看來人身上的官服,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麵無表情,態度甚至冷漠。
“你已經見過她了,是嗎?”李希問道。
“你來做什麼?”原本沉默不語的韓墨,終於開口問道。
“來問你一句話。”李希走到韓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說道,“韓墨,你怕死嗎?”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韓墨笑了,那個表情卻比哭更加讓人覺得悲傷。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會給陳嬌帶來巨大的危機和困擾,他早讓皇帝皇帝將他處死了,而不是可以壓製自己的感情,困守在這墨門之中。
“是啊。”李希說道,“死並不難,難的,是活著。活著看自己所愛的女人,在他人的懷中。”
“她回宮,是你做的嗎?”韓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以陳嬌在遼東城的表現,韓墨不相信她會主動回宮,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宮的,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自己的確對不起這個妹妹,但是從他的角度來說,阿嬌回宮是最好的選擇。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的。”
“你!”一貫溫文的韓墨第一次明顯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領,怒氣騰騰地瞪著他,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有皇子在,衛子夫中宮穩固嗎?你難道不知道,衛家正越來越受到陛下的器重嗎?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她在宮中身份有多尷尬嗎?”
“韓墨,她不回宮,難道你能夠將她娶回家去嗎?”李希將韓墨的手掰開,說道,“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你察覺到,她對你並無情意,又怎麼會在她麵前,將自己的心事藏得這麼深,這麼好?”
“韓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處,你仍然沒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對於韓墨這個溫柔的男子來說,太過於殘忍。但是為了讓韓墨成為陳嬌最好的保護者,有些傷口必須撕開。
“你應該知道,她是一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女子。她腦中的奇思妙想永遠都不會斷絕,胸中的錦繡文章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我們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給掩蓋住。如果她不回宮,等到衛青建立更大的功業,等到劉據被封為太子,再被陛下發現她的存在,到時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說道,“至少現在,在陛下的心中,還有一絲舊情,一絲不忍。”
“你不必為自己找這麼多借口!”韓墨針鋒相對地說道,“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罷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這樣的。”李希說道,“韓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認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麼就好好保護她吧。”說完轉身離去,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轉身說道:“從此以後,你最好謹言慎行,因為陛下對你的監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
……
“少爺,那韓墨真的會成為代替你在明麵上守護小姐嗎?”莊昕擔憂地問道。
“他會的。”李希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會看錯的。韓墨那樣的人,一生隻會為一個人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韓墨在朝中平步青雲之後,能夠給嬌嬌一點助力。”張萃皺眉道,“但是,如果陛下不給他這麼機會,那麼反而……”
“當今陛下,是個惜才而且絕對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開始沒有殺韓墨。那麼以後,隻要韓墨有能力,他絕對會重用他的。為私怨殺名臣絕非明君所為。”
“隻要有能力,就會重用。”張萃幽幽一歎,說道,“那衛青,卻是個有能耐的,有他在,想鬥倒衛家,卻是難啊。”
……
紀稹興奮地提馬馳騁,一路跑到長城腳下,看著以土石堆疊成的長城雄關,他不由得心中澎湃,口中喊道:“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到長城非好漢。”
衛青一直與他並肩而行,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說道:“紀稹,你這好漢也太好做了。若說是不到龍城非好漢還差不多。”匈奴的王城被成為龍城,衛青此言其實是表述自己的雄心。
紀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將軍說的是,卻是我眼界太小了。隻是對此盤踞千裏的長城,心情澎湃,不免激動。”
“要吟詩,也得好好挑呢。”衛青說道。
紀稹心中一想,便說道:“倒是想起了一個和長城有關的。不過此中有個典故。”
“什麼典故?”
“從前,有兩戶人家共居一處,兩家宅院相隔了一道三尺長的小巷。一日,其中一家人要擴建,將那三尺小巷占了。另一家覺得不忿,便要求太守判這小巷為共有。由於兩家在朝中都有人為官,太守不敢輕判。那家人便修書一封往京城,讓家中為官的兒子,對太守施壓。那兒子卻回了一首詩。”紀稹說道此處,掃了一眼衛青,見他饒有興致的樣子,便搖頭晃腦地將詩句念了出來,“千裏修書隻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衛青聽到這詩,笑了笑,說道:“那當官的兒子倒是心胸寬大得很。後來這事如何解決的?”
“那家人收到信後,便收回了控訴。後來鄰居得知前因後果,也改變了修建計劃,不但沒占那三尺小巷,反而退了三尺,成了六尺巷。”紀稹說道。
“這倒是一番美談。”衛青朗聲笑道,“紀稹啊紀稹,也不知道你腦中哪裏的氣死怪想。左一個典故又一個典故的,我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你這些典故啊,世人少知。你卻是從哪裏看來的?”
“我是……”紀稹猛地聽到他這麼一問,心中一驚,忙應道,“都是書上胡亂看來的。”
衛青卻是根本不信,待想再問,身旁卻來了一小兵,輕聲說道:“將軍,有從長安來的急報。”
衛青眉頭一挑,和紀稹打了招呼,策馬離去。他皺著眉拆開那封家信,心中奇怪,有什麼事情會讓陳掌等不及他回京便將消息傳了來?打從他出塞後,由於孤軍深入便與後方斷了聯係,自然也就不知道近來長安發生的一切變化。待他展開信封一看,卻是大吃一驚,那彭城煤行的陳皎果然就是陳皇後。隻是她非但沒有死在他所派的刺客之手,反而還被皇帝帶回了宮。而且……這位陳皇後似乎還和墨門關係匪淺,回宮後,竟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許,引領墨門。
墨門?那個從遼東回歸的墨門成了廢後的助力?衛青頓時心思混亂。等一下,遼東?遼東!他的目光轉到了不遠處的紀稹身上。陛下在他出征前忽然要他往遼東帶一名少年回去,本就是怪事一件。雖然見過紀稹後,他承認這聰明伶俐武藝不凡的少年的確有受到重視的資格,可那之前,皇帝是如何知曉在千裏之外的遼東城有這麼一位少年的……
……
天是那麼的藍,陽光灑落在關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駿馬在大地上奔馳著,引起塵土飛揚,馬上的霍去病那尚顯稚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顯得懾人心魄。
“去病少爺,等等,去病少爺!”幾個家奴被他遠遠地甩在了後麵,隻能驅使著自己的劣馬,試圖追趕他們興奮不已的少爺。
“哈哈,你們別喊了。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見舅舅。”霍去病對身後喊了一聲,揚起馬鞭往馬身上狠狠一抽。
自從聽說衛青過幾日就要班師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分開數月之久的衛青,從他那裏打聽這場戰爭的詳情,便自己偷溜出來來找人。
過了一會兒,霍去病就看到遠處有一支隊伍正快速馳來,盡管距離遙遠,那招展的軍旗上奪目的“衛”字還是立刻進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來,胯下的駿馬也撒開四蹄向那隊伍奔去。
紀稹自從隨衛青入關,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很快就聽到空氣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喊,他轉頭看了看衛青,見衛青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卻笑罵道:“這孩子,怎麼又先溜出來了。”
霍去病騎著馬呼嘯而入,訓練有素的士卒們立刻開始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來。當他暢通無阻地到達隊伍中央的衛青跟前時,紀稹才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華麗的衣著顯示著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對著衛青喊道,“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說要封你為長平侯呢!”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一旁的李息、張次公忙恭賀道:“恭喜衛將軍了。”雖然之前衛青已經被封為關內侯,但是那隻是一個沒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這次的長平侯顯然不同。
衛青聽到此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道:“諸位將軍不要聽這孩子胡說,陛下詔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測。”
“衛將軍說得是。”李息知道衛青為人一貫十分謹慎,聽到這話,便應和道。
衛青向眾人告了一聲罪,帶著霍去病離開了隊伍,到一旁去聊天。紀稹望著霍去病和衛青遠去的身影,問身邊的張次公道:“張校尉,他是誰啊?”
“是衛將軍的侄兒。”張次公大大咧咧地說道,“皇後娘娘的二姐,衛少兒夫人的孩子。武藝很不錯哦。遇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當中,沒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張校尉說哪裏話。霍少爺有名師指導,紀稹這點微末伎倆怎麼和他比。”紀稹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把這個霍去病記住了。
離開隊伍有一段距離之後,衛青才問身旁的侄兒道:“此地距長安還有約有半日的路程,你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早上!”偷溜離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說得極為順口。
“你啊!還是這麼不知道輕重。”衛青歎氣道,“今晚大軍要駐紮城外整頓,明日才會進城的,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