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忽然有人從身後拍手笑著出來,「我們在前頭等著,這裏後花園冒出個韓信漂母私地贈金!」
兩個人回頭一看,卻是敦誠從東廁小解出來。勒敏笑道:「嚇我一跳!我這是——」「別說了,我都聽見了!」敦誠笑嘻嘻說道,「這是美談嘛!玉兒你就爽快接了——我跟二哥錢度也在幫她們合計呢!我哥倆隻帶了三百銀子,又向驛站借了五百,原想著你這張票子的,看來連借條子也不用打了的!」玉兒一笑,也就爽快接了。敦誠道:「前頭那個濟度將軍,混是混,出手不小氣。聽見說『曹夫人落難』,抽了三千兩銀票就去拜會。這會子芳卿還在那裏推辭呢——玉兒,給你錢你就接著,這又不是受贓賄!他們的錢來的容易,你們過活好些,我們和雪芹好一場,活人死人都安心不是?」三個人說笑著又掉淚。
回了驛站正院,果然老遠便聽見東耳房裏濟度粗喉嚨大嗓子在說話:「夫人你甭跟咱見外,我雖是個武將,「三國」、「水滸」、「紅樓」都讀過,讀不懂我就叫師爺講、聽唱兒,上回晉見皇上,皇上聽我讀書哈哈大笑,說我是員『儒將』呢!」勒敏和敦誠相視一笑,同著玉兒一同進屋,果然見桌上放著幾張銀票,還有幾封桑皮紙裹著的銀子,那濟度黑塔似的,坐在椅上還有人來高,搖著扇子得意洋洋地說話:「奉天將軍都羅,他有多少墨水?還笑我『附庸風雅』,我說好意思的,你是附庸市儈!」
「好!這話說的真帶勁!」勒敏鼓掌大笑,「朝野都肯像將軍這樣,盛世文治哪有個不勃興的?濟度——不認得我了!上回在韻鬆軒——我奏金川的事,你搶著和我說黑龍江,說比我的事急……」濟度指著勒敏「啊」了一聲,大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皇上問咱們滿洲老姓,竟都是一個旗的瓜爾佳氏——我說呢,他們方才說勒敏,又說勒中丞,原來是他媽——勒三弟!媽拉巴子的你好!」勒敏也笑回一句:「媽拉巴子的你好!」
於是舉座哄然而笑。錢度因見芳卿和玉兒不慣這場合,坐著沒話說,笑道:「今兒又是一番遇合。我們呢,是雪芹的故交;玉兒又是勒三爺的恩親,濟度大軍門又是雪芹的神交,接濟一點也是大家心意,我看曹家張家嫂子就笑納了吧!」敦誠見芳卿點頭,笑道:「這就對了。濟軍門你大約還不知道,就是那個都羅,上回來京,永忠貝勒請客,尹元長[1]
、我、二哥,還有元長的幾個清客一虛吃酒。都羅說錯了酒令,元長代他圓場,下來謝了元長一千兩銀子呢!」
「這傢夥慣會出我的醜,原來還有這事?」濟度嗬嗬大笑,端起水咕咚一口,「三爺,跟咱透個底兒!」「你可不能再去跟都羅說。」敦誠也喜這位「儒將」附庸風雅附得豪爽,一本正經逗他,說道:「那天要說帶『紅』字的詩,有的說《紅樓夢》裏的『枉人紅塵若許年』,有的說『幾度夕賜紅』,還有什麼『霜葉紅於二月花』……不防翰到都羅,他手忙腳乳,胡謅『柳絮飛來片片紅』!——誰不知道柳絮是白的?他偏說是紅的!」濟度天生的大嗓門,嗬嗬笑著拍手:「對!他每見我都說會寫詩,把柳絮說成紅的,就是他的本事!」
敦誠說道:「當時尹元長就坐他身邊,見都笑都羅,他臊得滿臉通紅。元長你們都知道的,最愛附庸風雅的將軍了。就出來替他圓場,說是高江村詩裏的一句。堵了眾人的口,都羅臉上澧麵心裏感激,下來就送了一千銀子,說是『多謝成全』——他那不過是逢場作戲,你今日此舉,才真稱得上唯大英雄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呢!」濟度最吃奉承,又逞強好勝,被他搔到瘞虛,高興得滿臉放光,像個小孩子似的跳起身來,端過硯,又拿過紙筆放在大桌子上,樵平了紙,笑道:「三爺,你跟咱好對脾氣!——說句實話,咱肚裏沒多少下水,又不想總聽都羅吹法螺——你給咱把那詩寫出來。有憑有據的,他就不好賴賬!」敦誠拿腔作勢沉吟半晌,才道:「好,就寫給你——你可不能說是我說的!」因援筆濡墨一筆一筆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