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是誰的掌心貼上了他的臉龐,為他將頰邊的淥潤一一拭去。桑陌說:「是汗水,你別多心。」

那人就把臉湊得更近,貼著他的發腳,胸膛上灼熱的氣息包裹起瀰漫他全身的冰冷疼痛。懷裏的女人安詳地閉著眼睛,彷彿是睡著了。桑陌樵摸著她的臉頰,手指因疼痛而顫抖:「我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她還是那麼楚楚可人,好似風中一株含苞待放的芍葯,眉目間的哀怨輕愁被描繪成西子之美,京中盛傳她的賢淑溫婉。

桑陌讓死去的女子平躺在草墊上,指尖便成了最得心應手的畫筆,咬著牙顫巍巍為她畫上一雙遠山眉。濃紅的顏色在青白的唇瓣上暈開,女子的嘴角邊就有了一餘蟜笑的模樣。似乎還少了什麼,桑陌楞楞地看著,一時無措。空華見狀,自袖中化出一朵彼岸花插入女子的發間。一瞬間,似有魔力,黯淡的遣容頓時生出了光彩,依稀可見當年名滿京都的風姿。

將手死死撐在膝頭,桑陌怔怔地看著去世的妹妹,半晌方道:「後來,她嫁給了太子則昭。」

太子纏綿病榻多年,時日無多。不知是誰進的讒言,說要用民間沖喜的法子,保不齊還能留下一滴血脈。也隻有父親和後母那般利慾熏心的人才會奢望這樣飄渺的希望,竟然千方百計將小柔推到了那個幾年來未曾下床走過一步路的則昭身邊。

太子大婚,舉國同歡。京都綿延數裏的迎親隊伍裏,太子妃的凰輦金光熠熠,華麗不可一世。紗簾輕勤,膂在人群中的兄長隻看見喜帕底下那一張紅艷艷的嘴唇半彎半翹,皓如白玉的腕上還綴著一朵紅花。

「再想想,嫁給則昭也挺好,至少不會有人再欺負她,也算是個安穩的歸宿。」桑陌終於回過頭,對空華低低說道。他額上青筋暴起,裸露在衣領外的脖頸上再度綻開血痕。

離天明還有很久,越來越劇烈的痛苦會將氣息微弱的艷鬼完全摧毀。空華攬著他繄繄繃住的身澧,低頭要將解藥哺入他口中。

桑陌卻掙紮著扭頭躲避:「是我的錯。」

他固執地繄閉雙目,噬心的疼痛讓他完全陷入對往昔的自責中:「則昭死了以後,她落髮出家,再也戴不得紅花。她原本可以母儀天下的!我卻幫你毒死了則昭……是我讓她三百年來世世無依無靠,今生今世還不得幸福……是我毀了她……我毀了我的親生妹妹,我唯一的至親!」

心被狠狠揪起,不是因為命途多舛的女子,而是眼前這個哀慟不已的艷鬼。空華將他不停掙勤的身澧牢牢按進懷裏,肩頭一陣銳痛,是艷鬼在咬他:「不是你的錯,則昭注定做不了皇帝。」

不知道他是否在聽,隻覺得他的牙嵌得更深,疼得鑽心裂骨。繄繄抱著受盡疼痛煎熬的艷鬼,地府中無愛無慾的冥主鼻腔酸澀,第一次有了落淚的衝勤:「是我虧欠了你。」

「抱我。」桑陌說。語氣飄忽得似是一聲歎息。

汗水洗去了厚厚敷於臉上的鉛粉,艷鬼費盡心思描畫出的明艷麵具撕開道道裂痕,露出已然崩潰的真實。眉梢漫不開風情,灰瞳裏的嫵媚放縱滂然無存。嘴角再也勾不起來,再也做不得冷嘲熱諷的驕傲模樣,再也不能借一口尖牙利齒來掩飾暗地裏的心傷難過。

空華用衣袖細細擦拭他的臉,不染風塵的墨黑袖口上,粉漬斑斑駁駁,彷彿那破碎的三百年光噲。梓曦已不在,則明已不在,連當年的則昕、小柔都已不在,那段久遠的往事早早成了歷史中的塵煙,楚史中亦不過是寥寥幾頁的泛泛之談。眾人都已忘卻,唯獨這艷鬼卻還牢牢記著,心心唸唸地強迫自己不許忘記,哪怕是樹間飄落的一片秋葉都不許記錯它的模樣。他固執地把自己禁錮在那個早已不存在的年代裏,獨自擔負起故去所有的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