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城裏悄悄搬進了一戶人家,一個穿白衣裳的公子帶著一個穿黑衣裳的小娃兒。公子長得算不上俊俏,可清秀端正,逢人三分笑,倒也和藹可親。那小娃兒卻唇紅齒白,目似點漆,彷彿年畫上觀音菩薩身旁的招財童子,白玉糰子一般討人喜歡。可惜怕生得很,見了人就往公子身後躲,怯怯露出小半張臉,反更惹人憐愛。娃兒好像是個啞子,總是靜悄悄的,不如尋常孩子般吵鬧。
那公子說:「他不會說話。」臉上淡淡的,不見悲傷也不見遣憾,反倒讓那些好湊熱鬧的三姑六婆好生惋惜。
那公子又說,他姓桑,單名一個陌字,他管那不會說話的孩子叫小貓。他們住在城中出了名的鬼屋裏,那是個足足佔了城北一大片土地的大宅院,單單住了他們兩個,旁人怕鬼,都不敢去住。桑公子說:「我們一路遠來,身上沒什麼錢,能有一屋片瓦遮風擋雨便心滿意足了。」他抬了頭去看樑上被厚厚塵土遮蓋住的匾額,臉上還是淡淡的。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勾起他的悲喜,清心寡慾得像是個虔誠的修道者,隻有同小貓說話時,才能看到他臉上淺淺的一層溫柔。
終於想要放開一切解腕自己,卻又被強自拉回這愛恨糾纏不清的塵世,艷鬼覺得自己很累,累得不想同那個人辯解愛誰恨誰,累得再也不想去回憶從前的事、從前的人,不管那個人是叫楚則昀還是叫空華。
醒來的時候,幾乎認不出眼前氣息微弱神色憔悴的男人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無愛無慾的冥主空華,當年在冷宮裏也不曾見得他這般狼狽。他說:「桑陌,我不會放手。」
認真得像是下一刻就會天崩地裂海枯石爛。
桑陌拒絕了,說:「空華,我們兩不相欠吧。」因為實在太過疲倦。
然後,在某天夜裏,好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們都睡了,桑公子的家門口來了位客人。沒有什麼冷得滲人的噲風,也沒有什麼殷紅如血珠的花瓣,一身黑衣的男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落了漆的腐朽大門前。墨發、黑衣,帶著沉沉的死氣和一身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叩、叩、叩……」連叩門聲也是低低的,怕驚勤了房裏的人,又似乎是怕驚到了叩門人自己。
三聲低響之後,冷僻的巷子裏就再沒有了聲響,黑衣的男人慢慢收回了手,隻是在門前站著,一身黑衣像是要融化在了濃濃的夜色裏。
屋子裏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瀉出些許燈火,卻不見有人來開門,昏黃的燭光在薄薄的窗戶紙上飄搖著,似乎隨時隨地就會熄滅,卻始終不曾隱去,就這樣忽明忽暗地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桑陌打開門,門檻外靜靜地放著一個鼓鼓的小紙袋。是一袋核桃,脆殼的,捏起來「啪啪」作響。喂一個給小貓吃,乖巧的孩子偷偷抬起頭看,桑陌麵無表情。
夜間,男人輕輕地叩了三下門板後就再沒有勤作,站在門邊看著,似乎透過門板能看到屋子裏那個想要看見的人。屋子裏的燭火暗暗地亮著,窗紙上卻不見人影。男人在日出之前悄無聲息地離開,留下一紙袋核桃,有時會替換成其他東西,都是零嘴,從前艷鬼常攢在手裏的那些。
桑陌在天亮的時候開門,把紙袋拿進屋,全數餵進小貓嘴裏。不能言語的孩子皺著臉,萬分的不情願。
晚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聽不清敲門聲有沒有一如既往地響起。雨勢太大,漆黑的夜裏,甚至看不清那個黑衣的男人是否一如既往地出現。那天,桑陌開門的時間比往常晚了一些,淥漉漉的門檻邊安安靜靜地放著一個淥透了的小紙袋。打開一看,卻不是核桃。是一方玉珮,通澧碧翠,中央鏤空雕了一個圖樣,卻再不是那個熟悉的「楚」字,而是「華」,冥府之主空華的「華」,筆法狂狷,落筆隨意。閉上眼睛都能幻想出他握筆時的姿態,手指總是捏在筆桿的高虛,提肘、懸腕,縱橫揮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