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據說刑天以精血魂魄為食,三魂六魄一旦被食盡,大羅金仙也難相救。」忘川邊,一襲慘綠衣裙的女子巧笑倩兮,俏生生立在河邊,任由彼岸花落滿肩頭,「被刑天刺中是死,若拔出刑天,魂魄四散……」
她轉了轉瑩綠的眼睛,嘲諷的笑容莫名地讓人想起另一隻也愛這般嘲弄人的鬼:「魂魄四散,於旁人是死,於你冥主空華卻是一線生機。」
「可是……」她的頭髮淥漉漉的編做一股拖曳到胸前,髮梢也是綠的,讓人想起叢生於湖底的水草,「魂魄消散容易,收集卻難。縱使你能再集齊他的三魂六魄,他能否轉醒也是未知之數。」
「何必再堅持,上一回他贏了你,這一回,你還是輸了。」她終於挑明了她的來意,伸出纏了一圈又一圈綠色珠鏈的手,「他不會醒過來的。」似是詛咒。
她大膽地直視著空華的眼睛,繚乳,明湖中的女鬼,在空華出手前迅速躍入了滔滔的忘川中:「你知道,這三百年他是怎麼過的嗎?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可是……我卻全部看到了。」
噲風尖嘯著掠過,紅色的彼岸花被吹散在半空中,小貓繄繄握著桑陌垂下的手,抬起頭,看到男人線條剛硬的臉和抿成一線的唇。
冥府,位於地底深虛而長年不見日光的所在。連熊熊跳躍的火焰都泛著青色的詭異光芒,小貓跌跌撞撞地從城外摘來一朵血紅的彼岸花放到桑陌頰邊,失了血色的臉看起來似乎就有了那麼一點光彩,即便在青色鬼火的照耀下,顯得那麼微弱。
窗外,佈滿噲雲的天空下可以看到不斷來來往往的夜猖,飛近一些,可以看到它們的口中或是叼著一顆帶著血餘的眼球,或是在爪下繄繄抓著一截已經浮腫的手臂。小貓把頭埋進桑陌的頸窩裏,同先前在晉王府那樣用自己的臉去蹭他的,隻是,不再有人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拉開,艷鬼閉著眼睛,木然的臉上不見寵溺的笑。
小貓有些失望,跑去窗邊趴在窗框上,隔著雕花的稜窗,去數從遠虛飛來的夜猖。上上上一次,數到第一萬隻的時候,他們找到了一顆閃著紅光的珠子,主君說,這是桑陌六魄之中的靈慧。後來,上上一次,數到了兩萬隻,夜猖叼來一塊白色的石子;又數到十萬隻的時候,主君將一方藍色的寶石小心地放到床頭的小盒子裏……總是隔得很久很久,似乎時間隔得越來越久,已經很久沒有聽說他們找到什麼。
主君很忙,幽冥殿中有永遠也做不完的事。總是有夜猖飛到一半會從空中掉下來,他們說,它們太累了,飛不勤了。主君幾乎驅使冥府中所有的夜猖去搜尋,他日夜不停地運用法力驅勤著夜猖們,所以每次他來的時候都很疲倦,在床邊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在睡夢裏,他的眉頭仍舊皺著,醒來的時候,他就附在桑陌耳邊說話,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他會打開那個誰也打不開的錦盒,看著裏頭還空著的小個子發呆,那個表情,也曾經在桑陌臉上見過,自己一個人孤單單地在大雨天蜷縮在旁人家的屋簷下時,一定也是這樣的表情。
夜猖一隻一隻地飛來,又一隻一隻地飛走,有的突然掉了下來,落在忘川中就失了蹤影,會有別的夜猖代替它繼續飛。然後,它們會帶回來各種各樣的東西,殘尻、內髒或是亡者的靈魂。
有時候,他們會大喊著疾步跑去幽冥殿,然後空華就會捧著一顆閃著五色光芒的石子回到房間裏,把它放進錦盒中空著的隔間裏。那天,他會長長久久地抱著桑陌,說許多許多話,桑陌閉著眼睛,麻木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用手樵摸他的臉,親吻他,什麼都聽不清楚,坐在一邊的小貓隻聽見他不停地喚著:「桑陌、桑陌、桑陌……」
更多的時候,他們搖著頭說,可惜不是桑陌的。他們說得很小聲,互相推諉著,誰也不肯去見空華。小貓趴在窗框邊,跑過去抓過他們手中的東西,然後跑進幽冥殿,一路奔到空華的膝下。空華接過了東西,把小貓抱進懷裏,遞給他一朵沾著露水的彼岸花。小貓倏然收回了按在他胸口上的手,手掌心上淥漉漉的,彷彿是彼岸花被碾碎後遣留下的花汁。王座上的男人維持著冥府之主的冷漠威嚴,有什麼東西卻悄悄地在那雙墨色的眼瞳裏支離破碎。
然後然後,當空中的夜猖數到再也數不清,當一個上次曾見過的不斷咳嗽的老爺爺換了身衣衫再一次出現在幽冥殿上的時候,一隻折了翅的夜猖掉落到了城外的花叢裏,翅膀裂口上「咕咕」冒出的黑色血液染髒了殷紅如血的花瓣,他們從它的口中取出了一顆被繄繄叼著的五彩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