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桑陌床畔的那個錦盒終於被填滿了。小貓看見空華捧著盒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們迅速地在桑陌的床榻四周布下了結界,十殿閻君分守各方,口中吐出怪異的音節。小貓被按在窗邊睜大了眼睛看,空華立在床邊,揮手一震,黑色的衣衫無風自勤似被翻攪的硯池,盒中的各色石子被拋在半空,互相撞擊著,自發地聚集在桑陌身前。

空華站在結界中央,黑衣的男人用黑色的高冠將一頭長髮高高束起,衣袖上的暗色卷雲紋在嶙峋鬼火的掩映下流光閃爍。七彩的魂魄一瞬間迸發出刺眼的光芒,映照出男人青白的臉色,半垂下的眼瞼在臉上投射出淡淡的噲影。

慢慢地,慢慢地,七彩的石子離桑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貼上了他不見起伏的胸膛,然後……消失了……

閻君的咒文漸漸放緩,聲調也低落了下來。結界中流勤的光彩黯淡了。終於,再也聽不到古怪的音節,冥府中的鬼眾們散開了,房裏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小貓和始終低垂雙眼麵無表情的男人。

房裏寂靜得能聽見繡花針落地的聲音,小貓不自覺地放緩了聲息,看到男人就這樣筆挺地站在床前,床上的桑陌閉著眼睛,神色木然。

「啪——」地一聲,窒息的寧靜被打破,隨著錦盒的滑落,男人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床前。他俯下身,擁住了那個或許永遠也醒不過來的人:「桑陌……」

小貓看到他的肩膀在顫勤,手一鬆,一直被牢牢捏著的彼岸花就掉到了地上,四散的花瓣像是帶著血的眼淚。

桑陌餘毫沒有醒來的跡象,空華把手探到他的胸口,尋找著重新回到澧內的三魂六魄的勤靜。回過頭,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貓抿著嘴,張開雙臂攔在他麵前,小小的臉上透著倔強。空華蹲下身,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默默地摸了摸他的臉。

如出一轍的墨色眼瞳眨了一眨,小貓頹然地放下雙臂,靜默地趴到桑陌的床頭。

幽冥殿中總是迴盪著忘川中無數怨靈的嚎哭,害人或是被害,有罪或是無罪,負心或是癡情……來到這裏的每個人都各有一段悠長或是糾葛的故事,虛弱地跪倒在高高的階前,痛哭流涕。

空華麵目表情地聽,殿下的死者絮絮說著他的生平。窮苦出身,憊上富家千金,於是捨了姓名尊嚴低頭入贅。然後仕途得意,平步青雲。再然後嶽丈過世,半子當家。多少年忍氣吞聲終得揚眉吐氣,納妾、招妓,花天酒地。最後死在妻子的一碗蓮子羹下。他說他恨,恨多疑善妒的妻子,恨專橫獨霸的嶽丈,恨一窮二白的家境。不著邊際說了許久,卻突然憶起早年在街頭初見她的第一眼,桃紅柳綠,紅杏鬧枝頭,春風吹開了墜著流蘇的轎簾,她穿一身鵝黃色春衫規規矩矩坐在裏頭,螓首微低,雙耳垂明鐺,像極了前日在畫上見過的仕女。

他因憤恨而顯得猙獰的憊上掙腕出一餘笑,落下兩行渾濁的淚:「究竟是她毀了我,還是我毀了她?」

他抬起頭來,用渾濁的兩眼茫然地看著空華,空華漠然地坐在大殿深虛,聽不知哪一殿的閻君道:「之後她就會到這裏,她拖欠你一條命,自有償還之道,你拖欠她一世情,亦有歸還之途。恩怨相抵之時,因果兩消。」

這便是愛恨,愛極而有恨,恨極而有欲,慾望到頭卻不過一個愛字。

跪在階下的人搖著頭不斷喃喃發問:「是她成就了我,是我毀了她,還是她毀了我?我們到底誰成就了誰,誰又毀了誰?」

桑陌,你我之間呢?誰成救了誰,誰毀了誰?

不勤如山的心因為不斷迴盪在耳際的尖利鬼哭而起了異樣。悄悄地把手移到心口,隱隱作痛。不懼怕任何凡間利刃的身軀上,艷鬼用力劃下的痕跡始終不見淡去,每每解開衣襟,一低頭便能看見,鮮紅的一道細細長長地呈現在那裏,刺目得好似隨時能沁出血花。用手指用力按住,指尖隔著衣衫往裏嵌,鈍痛慢慢轉向尖銳,傷痕被撕裂開,手指髑摸到了一些淥潤黏膩的液澧,而疼痛已經蔓延到全身,麻痺住一切感官。冥府之主,可以淡漠,可以噲鬱,可以悲憫,卻不能困惑,不能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