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底下的大膳廳早排開了幾十集水陸齋供,朝雲觀裏所有道眾、提點、執事人等都坐了席。關賴子戲班的優伶們和陶甘則坐在近膳廳門口一桌。

真智、道清見孫天師與狄公攜手下得樓來,忙一齊上前施禮,迎入正中一桌。賓主遜讓一番,各自就座。兩旁鐃鈸聲、餘竹聲響成一片,大家紛紛勤起杯筋。席上熱氣騰騰嘈雜一片。

狄公和陶甘遞了個眼色。他發現包太太和白玫瑰沒有赴席,更令他不解的是關賴子戲班那一桌上摩摩也沒有露麵。

狄公三杯米酒下肚,隻恨席上沒有葷腥。他笑著對真智道:「齋供畢,我想瞻拜一下寶觀諸神殿;我還想去看看,玉鏡真人的地宜、聖堂和靈塔。下官對玉鏡真人的素行德性至為崇敬。」

真智道:「小道十分樂意陪同狄老爺觀內隨喜,隻是玉鏡真人的地宮似不穩便。秋、冬兩季進人尚可,如今初夏之際,空氣淥潤,萬一金身受潮,生出腐氣,如何是好?」

狄公不語。

孫天師道:「玉鏡是個才華橫溢之人,不僅深通經典,學究天人,而且精熟詩文,書法與丹青尤為擅長。」

狄公忙道:「不知能否出示玉鏡真人幾幅妙品真跡,以飽下官眼福。」

真智攢眉道:「可惜,可惜,偏偏他的字畫亦都隨葬入地宮,一時恐不能瞻玩。還望狄老爺鑒諒。」

孫天師道:「不過玉鏡那最後一幅丹青尚掛在大殿東側的四聖堂內,齋膳後,待我引你去瞻賞不遲。那幅畫畫的是一匹貓,玉鏡生前很愛他那匹灰貓,故寫畫丹青常常以貓為題。」

狄公拍手稱好,又連連幹了幾杯噴香的米酒。

酒過三巡,人都有了些微微醉意,桌麵上杯盤狼藉,人也有東倒西歪的。狄公借故坐到了鄰桌宗黎的身邊,低聲問道:「怎沒有見到包太太和她的女兒白玫瑰?」

「她的女兒?」宗黎醉意朦朧地說,「老爺真會相信那麼一個天仙般標緻的姑娘會是那癩蛤蟆一般包太太的女兒?」

狄公笑道:「包太太或許年輕時也十分美貌。」

宗黎舌頭僵硬地說道:「包太太並不是有頭麵的婦人,白玫瑰怎會是她的女兒?」他打了一個飽嗝,又搖晃了一下腦殼,臉色神秘地反問道:「老爺以為白玫瑰真的一心要出家當女黃冠?」

狄公搖頭:「不過,我會問她自己的,她們此刻在哪裏?」

「可能在她們自己的房裏吃飯,一個蟜滴滴的黃花閨女怎可與這班淫邪的道士們混在一虛?」

狄公點點頭,又說:「我很想看著你說的那個『悔食金丹』的玉鏡真人的金身,但真智適才說這個季節地宮不能進入,生怕受潮腐化了金身。」

黎神秘地一笑:「真智是如此說的麼?他害怕……」

「宗公子可曾去過地宮?」

「沒有。但我也十分想下去看看。老爺,玉鏡他……他死的不明不白。」

「什麼?」

「那個可憐的老仙翁可能是被人毒死的,故曰『悔食金丹』。當心,有人正要害死你和我……」

「宗公子,你醉了!」狄公道。

「醉了?哈哈!不過老仙翁在給家父寫信時可沒有醉!那是他升天前最後的一封信。」

狄公皺了皺眉頭,又問:「玉鏡在那封信中說起他生命虛於危急之中麼?」

宗黎點點頭,將手中酒杯裏的酒一口吸幹。

「他說是誰企圖謀害他的性命?」

宗黎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怎可平白誣陷別人?老爺,等我拿獲了證據再告訴你!」

狄公斜眼看著宗黎,心想這秀才固然輕浮淺陋,但他父親宗法孟卻是個深孚人望的君子,官聲清正,政績斐然,倘使玉鏡臨死前真的寫過一信給宗法孟,那麼,玉鏡之死必有蹊蹺。而自己應義不容辭地勘破內情,大白真相。

狄公低聲又問宗黎:「難道真智捲入了這骯髒噲謀?你說他害怕,他害怕的是什麼呢?」

宗黎狡黠地一笑,醉眼昏花地答道:「老爺不妨自去問他吧!他不會欺瞞於你。」

狄公憤憤地站了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知道這個秀才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