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智見狄公坐定,說道:「你看宗黎這浪滂公子,不走正道,貪花眠酒,與他父親可大不一樣啊!他父親宗公是何等的受人敬仰和尊重!」
狄公道:「當然。倘使朝廷的官員都如宗先生那樣,何愁不開萬世太平之基?人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實不然。老仙長,我想問問玉鏡真人死於何病?」
真智正色道:「玉鏡真人無疾而逝,羽化登仙了。他德性純全,白璧無瑕,三千功滿,八百行圓,終於焚香坐化,坐化之時異香滿殿,光明四照,天上祥雲數朵,悠悠來集。小道及觀中眾道人都親眼目睹那奇景、心中極是羨慕。」
孫天師也點頭道。「那情景真是叫人難忘。玉鏡登仙前還大集觀中道人講話天星、河圖之法,傳付秘籙,足足一個時辰,乃瞑目含笑而去。好了,不談玉鏡了,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看他羽化登他前畫的那幅貓圖吧!那最是件本觀的聖物。」
狄公隨孫天師出膳廳時,低聲對坐在門口一桌上的陶甘值:「就在此門口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孫天師引狄公進入三清大殿,四名青衣道童擎燈侍從。大殿內正中神廚裏供著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太上老君的巨大塑像。三清神廚背後建一黑虎玄壇,供著趙公元帥。案壇上燭火高燒,奇香撲鼻。大殿西側分坐二十八宿星君。三十三天帝子,其餘四位功曹、靈官神將、六了六甲、天罡地煞,不必細述。
他們由大殿東側門進了四聖堂。四聖堂內供著真武帝君、太乙真君、南極老人、紫微大帝的神像,中央案壇上點著許多支法燈。孫天師舉起一支照著兩壁掛著的一幅精緻地揭裱過的索帛丹青。畫麵上一匹灰色的貓伏衣雕花桌上,身邊一個花球,身後一瓷盆,瓷盆裏瘦石蘭竹,十分清雅。
孫天師道:「玉鏡最喜歡這匹貓,他不知為這匹貓畫過多少幅圖了。這一幅算來應是絕筆,筆法更臻極詣。」
狄公心裏大不以為然。他是古畫的鑒賞收藏家,平生見過不少古今名畫。這幅貓圖因了玉鏡的神聖德行沾上點光之外,筆法上並無什麼勝人之虛。
「畫得不錯。」狄公禮貌地答了一聲。
孫天師無限感傷地說:「玉鏡畫完這幅圖當天下午便升天了。他這一升天,這貓也不思飲食,哀鳴數日而亡;終也是有義氣的生物。好了,仁傑老弟,我要去做晚功了。明日拂曉,你啟程之前,我希望還能見到你,說實話我非常歡你。」
狄公送罷孫天師,陶甘己來大殿門外等他了:「老爺,摩摩仍然沒有露麵,關賴子說別為摩摩操心,他就是這樣的一個影蹤無定之人。」
狄公問:「膳廳裏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之事吧?」
「沒有。隻是一個遲來的道士大發了一通牢膙,他沒有領到自己的杯箸,隻得等別的道士吃喝完了才進膳。膳房的雜役則說他們分下的杯箸數字原來不少。噢,關賴子邀我再去他房間聊聊,我想不如乘便再摸摸他那幾個伶人的底蘊。」
狄公大喜道:「這就快去吧!我此刻亦要去拜訪包太太和白玫瑰。她們母女倆的行跡總使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們與歐賜小姐的關係也令人迷惑不解。對,適才酒席間宗黎醉裏告訴我說,白玫瑰並不是包太太的女兒,也並不真願意來這朝雲觀出家修行。但宗黎喝得太多了,此話是真是假一時難以猜度,真智和孫一鳴則十分鄙視宗黎,說他貪花眠酒,不走正道。你知道包太太和白玫瑰住在哪個房間?」
「東樓第二層,西首走廊盡頭一間便是。」陶甘答道。
「好,我等會兒再來關賴子房間找你。」
狄公從大殿外側的走廊拐到了東樓,上來到第二層。此時夜已很深,周圍十分幽靜,樓外還浙浙瀝瀝下著小雨。狄公繞到西首走廊急急地朝盡頭那房間走去,長袍的窸窣聲在闃寂的走廊裏十分清晰。他忽而覺到衣袖的窸窣聲愈來愈響,又隱隱聞到一股膩人的香味。正感納罕,突然「崩」的一聲,他的腦袋一陣震滂,眼前金星乳閃,接著便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