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轉過身來,見狄公站在門口,奸笑著說道:「你是獨自一個來的這裏?你先坐下,與我說說你是如何發現這密室的。這竹榻我剛擦過,不過當心地上的血。」
狄公見房間隅角果然有一尊與生人模樣相彷彿的女子雕像,雕像的油漆都剝落了,左肩下是一段被蟲蛀壞了的參差不齊的爛木頭。這密室裏除了那張竹榻外並無一件傢俱。前麵牆上有一圓形窗孔,算作通風的氣窗。
「我早疑心這牆角裏有一間密室,原來它是朝著東麵高牆砌造的,故不為人注意。」
狄公嘆了口氣說道。「蒼天有眼,讓我識破你的機關,昨天夜裏我剛到觀中,道經對麵東樓的走廊時,風雨大作,一扇窗槅被狂風吹開了。我在關窗的那一瞬間看見你正在這裏搬挪那女子雕像。我當時以為是一個兵士在淩辱一個女子,原來我錯將你一頭整齊的白髮認作是銀白的頭盔了。」
「哈哈。」孫天師大聲笑道,「有趣,有趣,我的白髮竟同一頂銀白的頭盔。如此說來,你來這裏是與我商量我的事?」
狄公淡淡說:「正由於誤認了頭盔,我整整一宵在搜尋摩摩。因為他昨夜演戲時戴的正是一頂銀白的頭盔。孫天師,我怎不見這密室的南牆有一扇窗?」
「有,有一扇特製的窗。隻因窗板被塗成同外牆一樣的灰色,並刻畫了磚紋,故關閉時不易分辨。昨夜風雨交加,我曾大意打開過那扇窗,當我聽見對麵東樓有一窗槅被大風吹開時,我趕繄又將這扇窗關合了。仁傑老弟莫非正在那一瞬間發現了這個秘密?」
孫天師說著,站起用手在牆角的一塊磚縫上一撥弄,果然南牆上豁開了一扇窗,微微晨曦透進了這密室。
孫天師蒼白的臉上異常平靜。
「孫天師,你在與我解釋那噲賜太極圖符時更大意了。你堅持說噲賜兩半總是豎向界分的,而我卻記得某虛見著過這圖符的噲賜兩半是橫向界分的,原來正是在這倉庫裏大櫃櫥的後壁上!倘使你當時說明噲賜兩半豎向、橫向都可以界分,我絕不會疑心大櫃櫥後壁上的噲賜太極圖符會是這密室的圓盤秘鎖。」
「仁傑,你的本領果然不小,膽大心細,眼光敏銳,你能從玉鏡的最後一幅貓圖中推出真智殺人害命的噲謀,當時我們都忽視了這一點。早知如此,就明說是玉鏡早上畫的貓也不會露破綻,這不能不說也是一次大意。真智是個地道的小人,一個猥獕①的俗夫。他眼中隻見銀子,專一拜那趙公元帥,一個出家的人還如此貪財。一次他利令智昏竟敢將九轉丹爐內的黃白之物竊走了,要不是我出麵替他遮蓋,玉鏡一旦勘出不僅會將他革出教門,還要解縣坐牢。從此真智便乖乖聽我吩咐辦事。玉鏡死後我向洞玄國師舉薦了他任這裏的住持真人。
「真智這兩天確是慌乳了手腳,宗黎那個乳臭未幹的秀才又含沙射影地做詩暗示玉鏡之死可疑。他已覺察到一個古怪的道士的飄忽無定的影子老是困擾著他。真智說他那張醜陋的臉麵似曾相識,隻是記不確實了。如今看來,那道士不正就是你孜孜搜尋的摩摩麼?昨夜你進觀之前,我曾將他叫到紫微閣裏好言安慰了一番,然而他竟荒謬地想要將你謀害,結果當然事情更糟,空折了一條老命。」
狄公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說道:「真智害怕摩摩是有原因的。摩摩是他的藝名,他本姓劉,便是去年不明不白死在這觀裏的那劉小姐的兄弟。他聞知他妹子屈死於朝雲觀,曾裝扮作雲遊道人來此察訪過,後又加入關賴子戲班混來觀裏尋覓真兇。他武藝高強,一旦探查出真相,便會以血償血,為他妹子雪冤復仇。故真智見了他心中發慌,坐臥不寧。」
孫天師笑道:「如今真智已死,我們何不就此將所有罪孽往他頭上一推了事。便是那摩摩也可以心滿意足了。真智不自量力,大難臨頭,竟還別出心裁意圖在你麵前告發我。他以為如此一來,他便可逃腕了幹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狄公正色道:「真智並非自殺,也並非失足墜落,而是被你推下平臺的!」
孫天師嗬嗬笑道:「仁傑老弟判斷得不差,連我當時幾乎也相信了他是自殺的。事實上他完全應該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