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日落時分,狄公一行到了蓬萊縣城。蓬萊縣濱臨海灣,距城廂約九裏內河流出海口虛有著名的蓬萊要塞炮臺,要塞隸屬平海軍,負責屏衛海疆,管理外國通商,設關徵稅,緝查違禁等一應事務。蓬萊縣衙的職司則在清肅城鄉,宣導德化,功課農桑,敦敷五教,受理民事獄訟,督察淺穀兵賦等項。與炮臺駐守的鎮軍,禮儀周至,故一向相安無事。
狄公一行進了西門,一路慢慢逛來,細細觀瞻。見市應雖不甚鬧熱,但也店鋪相連,秩序井然。街衢上行人不多,而水手、船匠、和尚卻不少。時常可遇著三三兩兩的香客,大多是經商販貨的。碧眼紅須、挺胸凸肚的是西洋來的,皮色黝黑、坦胸露臂的來自南洋;唯有東洋的,耳目嘴臉無異,服飾穿扮不同而已,也不盡操胡語,和顏悅色,彬彬有禮,故最能與我大唐臣民和睦相虛,極少齟齬。
繞過孔廟的高牆,轉折市舶司、金銀市,便來到了縣衙的八字大門。—鋥亮銅釘大門,血紅的廊廡欄柵映著對麵雪白的重簷照壁,十分耀目。欄柵內右首一張大鼓,左首一麵銅鑼,大門外站立著兩個倦怠的值番衙丁。
洪亮上前遞過大紅印璽的吏部牒文,傳命縣丞二行出來迎拜新任縣令。
衙了聞知是新任縣令徒步駕到,嚇得先跪下磕了幾個頭,不敢接牒文,掉頭便奔衙廳去報信。
不一刻,從衙廳內蹣跚奔出一個鬚眉斑皤的年老官吏,搶步到狄公麵前納頭便拜,囁嚅道:「下官唐禎祥,忝居縣衙主簿。前任王縣令不幸遇害後,衙門一應日常庶務皆由下官暫理,專一恭候新縣令蒞任。」
洪亮遞上吏部牒文,唐主簿接過閱畢,又屈身拜揖:「狄老爺駕到,下官疏於迎拜,萬望恕罪。隻因沒接到州府邸報,老爺又沒派人先行傳達,故此怠慢潭職,容下官日後勤勉補贖。」
狄公笑道:「唐主簿一向黽勉公務,謹慎本職,並無過愆。明日如時後主簿即會同衙裏全數椽吏佐史、六曹參軍來參見本官。」
唐主簿遵命,一麵引狄公徑入內衙書齋坐定,吩咐廚役備膳。洪亮帶四名衙役搬勤行李,喬泰、馬榮則跟隨去廚下幫忙。
「哦,明日還可傳命城廂的四個當坊裏甲來行裏參見,我有話問。」狄公道。
「老爺,本縣有五個裏甲。——河東灣已設第五坊區,又稱番仁裏。那裏甲是個高麗人,極有德行,眾番商十分崇敬」。
唐主簿看了狄公一眼,又道「狄老爺盡管放心,明日衙門一應公事,我理當辦得有條不紊。老爺一路車馬勞頓,待會兒用過夜膳便去……休歇吧。」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
唐主簿猶豫了一下,又開了口:「不過,不過,老爺的宅邸一時恐有不便。王縣令在時,剛將內宅修飾過一見又添刷了一層新漆,隻是王縣令他猝然遇害,刑部尚未結案。他的行囊什物雖寡薄,卻還擱在房中,沒法搬出。我已與他在京師的胞弟去了兩信,催其趕快來蓬萊收拾遣物,可至今卻音訊全無。——王縣令早年喪偶,也無子息,他這一死,真可謂是身後蕭條哦。」
狄公問:「刑部汪堂官來這裏查辦案子時,居息何虛?」
唐主簿答日:「汪老爺來這裏時,當夜宿在玉縣令的宅邸裏,第二日便在這內衙草草安了一個床鋪,再也不去那裏住了。沒三日便匆匆口去京師。」
狄公不由啟疑:「唐主簿可知其中緣故?」
唐禎祥四麵看覷了一眼,小聲道:「王縣令的宅邸夜間甚不安寧」
狄公驚問:「這話怎說?」
「下官哪裏敢瞞老爺,正是王縣令的噲魂不散,時時在他的宅院周圍遊盪。那一夜汪堂官正撞著,嚇得半死,再不敢去住了。——這事想來不假,下官也親眼見著過兩回。那鬼魂模樣與王縣令生前無異,隻是不說話,恍惚去來,還躲閃著人哩。似有無窮冤屈未伸,故此鬱結不散,不似王縣令生前還一團和氣。如今想來,好不怕人喲。故爾勸狄老爺也存個戒心,在這裏書齋先住幾日,等他那兄弟來這裏與其廝會過,取去了行囊什物,想來無事了,才可搬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