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縣令係中毒致死,當無異詞,當時你見他房中有什麼可疑之虛。」狄公問。
「下官最覺髑目的便是那茶爐上的紫銅鍋和尻身旁的茶壺茶盅。——王縣令一向是用那口紫銅鍋烹茶的,水煮沸了,才沖入茶壺。茶壺裏先放了茶葉,泡開了才斟在茶盅裏慢慢飲啜。當時紫銅鍋已經洗刷幹淨,茶爐也早已熄滅。茶葉也驗了,並無毒藥。故下官疑心是有人在王縣令的茶壺裏投了毒。」
「王縣令烹茶用的水是誰提入房中的?」狄公又問。
「正是王縣令自己提的水。他每日一早汲井,先備下終日烹茶的水。早衙升堂前都已飲過早茶了。——王縣令於這吃茶之道,最有講究,也最存細心。從茶爐生火,提水注人紫銅鍋到茶壺泡開,斟人茶盅,事事躬親,從不許下人插手。吃起茶來,他獨個兒自斟自啜,也自有他獨個的雅趣,樂在其中,旁若無人。——衙裏上下見慣了的,誰也不去敗他的興,也從沒人敢討他的茶喝。——誰又想到到頭來竟還是死在這吃茶裏。唉……」
「刑部汪堂官來蓬萊時如何查辦這個案子的?」
「汪老爺來這裏第一夜便遇見了王縣令的鬼魂,嚇得神智無主,胡乳問了些案情本末,簽畫了案牘便匆匆回去京師交差。臨行又將王縣令內宅房中和書齋細細搜查了一遍,將他的所有信劄和筆錄文字全數捆了,運去京師刑部細查。」
狄公道:「他簽畫的案牘我已閱讀了。真所謂敷衍了事,潦草塞責。那些要繄的信劄筆錄運到刑部後又無緣無故丟失了,汪堂官本人又匆匆去了南方,遣下一個無頭案讓我們來查辦。好了,此刻你自回去將王縣令被害的前後情形細想一遍,有什麼可疑之虛即來告我。」
唐主簿答應退出。狄公又喚喬泰、馬榮進來書齋,命他兩人喬裝一番去縣城茶樓、酒肆、賭場、妓館各虛走走,務必將這蓬萊縣三教九流的各種情況了如指掌,以便因勢利導。祛邪扶正。喬泰、馬榮高高興興領命而去。
天剛暮黑狄公便悄俏擎了一支蠟燭盞獨個摸向王縣令的宅隊——宅邸與內衙書齋正隔了一個花園,花園內玲戲山西,泠泠碧池,月光下一派肅穆幽靜。
狄公沿著萬字迴廊剛走到宅邸的粉牆下,卻見花畦邊古柳下的太湖石後閃出一個人來,正與狄公撞個滿懷。狄公大吃一驚,忙擎起燭盞照看,不料蠟燭卻已熄滅。恍惚裏狄公隻記憶那人穿一件淺灰長袍,灰白的頭髮盤了個頂髻,左頰上似有銅錢大小一塊斑記。
「你是誰?」狄公大吼一聲。
那人並不答言,隻一間便消失在太湖石後。
狄公急忙跳進花畦,沿太湖石後尋索了半晌,並不見那人影蹤,心中不覺納罕。——莫非正是遇上了王縣令的鬼魂,狄公三腳並作兩步,急趕到唐主簿衙舍。
「唐主簿,適間我在王縣令的宅評外撞遇了一個人,那人見了我並不言語,一瞬間便沒了影蹤。」
唐禎祥瞼色變白:「那人可是穿淺灰長袍,沒戴帽冠?」
狄公惶恐地點了點頭。
「他左頰上可有一塊黑斑記?」唐禎祥喘咻著,額上沁出了汗珠。
狄公頓時憬悟,發獃道:「莫不正是……」
唐禎樣幾乎聲音帶哭:「他正是冤死的王縣令王立德啊!昨日我便說他噲魂不散,於今你狄老爺自己也撞上了!」
衙院裏大風忽起,木葉乳響,隱隱聽到門槅的開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