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大街上車馬在來,行人漸多。穿扮奇異的香客也各各設下貨攤,貨攤邊往往點起一盞五彩玻璃燈,光明通亮,晃人眼目。

橫街轉角上有一爿大酒家還開著,招牌上掛起「陶朱居」三個金字,生意兀的興隆。喬氛馬榮拂起珠簾進去,一看帳臺上那水牌,嚇得連連咋舌——一席酒菜要抵他們半個月的俸銀——兩人口稱晦氣正待退出來,這時店堂裏一個吃客步上前來,手上抬起一個酒盅覷著他倆,口中稱道:「兩位兄弟,陪鄙人喝兩盅吧。」

喬泰皺眉道:「客官素昧乎生,如何相邀?」

馬榮貪饞,又見那吃客瘦骨磷峋,一副斯文相,料無惡意,笑嘻嘻道:「我們兩個又不是沒銀子,少嘴缺舌的,自己不會吃,偏與你廝陪?」

那吃客正色道:「兄弟這話便見生分了。鄙人之意是道兩位同席用餐,酒足飯飽後共賞這春江花月,豈非風流儒雅之賞心樂事。哪敢輕覷了兩位闊爺!——今夜鄙人分得了點紅利,思想與幾個解趣的朋友廝伴廝伴,吐吐心曲。兩位兄弟如不嫌憎,過來我桌上認個朋友,這酒錢我惠了,哪還要你們掏摸腰包?這江湖上行走,第一等要繄的便是朋友大義。」

馬榮咧嘴大笑,這一番話正中他的心意,又說得澧麵,遂應道:「行過春風,便生夏雨,相會今日破費了,明日我哥兒倆請你的。」一麵扯了喬泰衣襟,隨那吃客入席。

兩下坐定,乃見桌上酒菜鱧盛,那吃客並不曾勤過杯箸,看似專治一席等候什麼朋友的。

果然吃客開口道:「今日鄙人原邀了一位同行來這裏小酌,看來他是爽約了。來,來,我們吃吧,今夜務必盡醉而歸。」一麵又喚過酒保添了些酒菜。

喬泰繄皺雙眉,心中老大疙瘩不解,又經不起馬榮一意攛掇,也便將就坐了,隻等他們兩個先勤杯著。一麵又細細端詳那吃客相貌,揣測他的身份。

吃客雖五十裏外年紀,卻鬚眉星白,一團稚氣,鬱發於外。兩條細眉似含蘊著無窮智慧。一對眸子烏珠水晶,界限分明,十分出神。

「鄙人名喚卜凱,是河西船業主葉守本的經紀人,管掌廠塢錢銀帳目一併器械採辦,匠藝薪水。得閑時也做詩,故爾愛吃酒賞景。不一味以文會友,也以義會友,以利會友。兩位兄弟日子長了,自然識得鄙人心性,雖不敢稱豁達放浪,卻是不肯胸中存半點芥蒂過夜的。」

這一番別緻的自報,果然驅盡了喬、馬兩人心中的疑雲,席間頓時活勤起來。馬榮隻顧挑好吃的往嘴裏送,酒吃滑了,不覺十來盅下肚。喬泰也有了三分醉意。

卜凱的身子飄飄然,忽作色道:「兩位雖如此裝扮,在下猜來,恐是衙門裏做公的。」

喬泰暗吃一驚:「卜先生,此話從何說起?」

卜凱笑道;「新任狄縣令昨日蒞任,就差遣兩位來市井轉悠,暗中勘察,令人敬佩。你兩位倘真是沒營生的痞子、閑漢,能這般逍遙自在?」

喬泰語塞,心中詫異。

馬榮搶道。「卜先生隻猜得一半。我這裏索興問一聲,先生久在蓬萊,當方土地,前任縣令王老爺,先生可曾打過交道?」

卜凱一愣:「兄弟說的是那王立德玉縣令麼?他不是早死了麼?不然你們狄老爺如何接任。」

馬榮道:「死自然是死了,但死得不明自,內裏還有些蹊蹺……」

喬泰以眼示意馬榮。馬榮頓悟,忙改口道:「卜先生何不先說說王老爺活著時情景,譬如,他對下屬吏員苛薄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