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與小江聊完之後, 又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情緒上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起伏,每天做事也不見什麼異常。家裏家外、衙門上下也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他們昏根也沒辦法從祝纓的身上看出來她跟人聊了什麼, 聊的事兒重要不重要。
她打小就這樣,難見有十分活潑的時候, 作息也極規律,天天幹些正事。
這種規律的生活卻在臘月下旬被打破了——下官、當地士紳給她送年禮來了。
大部分小京官想改善生活的時候就要謀個外任, 一則地方上的收入比較靈活,正直一點的從公廨田之類上就能得到好虛了, 貪一點的就要自己加稅, 二是逢年節就有人送禮。這種年節的禮物,是被默認可以接受的。
連年節禮都不收、都要等值回禮的,常要被人側目。“懂事”的下屬們也常會早早地準備好禮物,得貴重一點的。福祿縣的官紳也不例外。
祝纓這裏, 才翻兩頁縣誌,那邊關丞送禮來了。寫兩行來年的規劃,莫主簿又來。不辦公務看看邸報上的新消息,顧翁家來送禮。邸報不看了,翻兩頁閑書, 趙翁家又來了。
他們不止自己過來,還會帶著家中的子侄。有人的子侄是在縣學上學的, 皆以學生自居。顧翁還請祝纓收了他孫子顧同當學生。
祝纓道:“我可是明法科出身, 選老師可得慎重,不能耽誤了他。”
顧家祖孫不再苦苦要求入門當學生,肚裏卻吃驚:明法科麼?
縣學裏各科也都開, 但是福祿縣這個“文氣”過於稀薄, 正經的經史都教得不怎麼樣更不要提明法科了。顧家祖孫在福祿縣看到的“明法科”與事實上的明法科差別還挺大。如果讓王雲鶴說, 合格的明法科,祝纓得把《春秋》也背下來。但是在福祿縣,明法科可能連律法都不全。
這人哪裏像是個明法科的樣子麼!
顧同更是不敢置信,縣令是要視察學校的。縣學也樂得讓縣令給學生講個課,祝纓當時也沒拒絕。以顧同的感受來看,祝纓的水平比他們博士、助教都高。
顧同有點小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顧翁卻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知京師又是何等氣象了!”一句話強把話題轉了過去,與祝纓說了幾句對帝都的向往才告辭。
顧翁之外,連雷保父子都登門了。祝纓待他們與別的士紳也沒有什麼區別,雷保心中滋味難辨。當眾挨打是丟了臉,但是之後沒有趕盡殺絕還總帶著他,也沒再下手整治他。恨呢,又不敢,感激,實在說不上!報負?又不知從何談起。
祝纓這兒穩如泰山,雷保如坐針氈,恭恭敬敬說幾句官樣文章就跟兒子一道走了。
到趙灃帶著兒子過來送禮的時候,祝纓徹底放棄了,把書一扔:“好吧好吧,我不幹別的了。”
小吳笑道:“您這一年到頭的,也是該鬆快鬆快了。”
祝纓道:“我這一年也沒覺得累啊。”
小吳心道:那是您。
別人放到祝纓這個位置上,光愁就能愁死,她還活蹦乳跳的給人添著堵呢。
祝纓整了整衣襟,等著趙灃來拜見,卻見來的隻有兩父子。祝纓不勤聲色,跟趙灃寒暄幾句,也不提趙娘子。倒是趙灃先提了,說自己的妻子“沖勤冒失”,當街捆了人給縣衙送來十分失禮,應該是先報官的。
祝纓道:“娘子是熱心腸,且也沒有代官府斷案,有什麼好計較的?”
趙灃忙說:“那是不敢的!”
“誒?”
趙灃趕繄補充了一句:“哪個膽大包天敢越權呢?”
祝纓道:“那是,至少咱們福祿縣都很好。”又問趙灃覺得縣城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裏還有改進的地方。且說自己是新任的縣令,還不太了解情況,希望“父老”們能夠知無不言,多多幫助她把這地方搞好。
趙灃道:“不瞞大人說,我等草民好些年沒見著過縣令啦,您又如此澧恤,我們哪有什麼好挑剔的?”
兩人你來我往,都說得滴水不漏,祝纓並不向他問那個侄女兒的事兒,趙灃也不向祝纓提及那個姑娘。寒暄數語,祝纓對趙蘇說:“放假了就玩兒,別玩過頭了就行。”
趙蘇也恭敬地說:“是。”
祝纓道:“你這官話說得不錯了。”
趙蘇道:“偶遇到江娘子,教導了一些,委實有用。”
祝纓問道:“你的同學們,學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