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到達大廳前往托管停機坪有數百米距離。是個大晴天,連綿不斷的玻璃窗外,雲影明亮地倒映在荒山起伏上。
“喂。”商陸推著登機箱,另一手掛上藍牙耳機。
“你落地了?”柯嶼蹲在海島的野生沙灘上,從沙裏揪出一隻殼還很嫩的小蟹。
浪潮聲瞞不過商陸,他問:“在沙灘上?”
雲歸別墅區有一片業主私享的沙灘,他跟柯嶼經常去那邊消磨時間,最近寧市天氣好,柯嶼很喜歡在沙灘椅上看書,或者玩填字遊戲。
柯嶼其實在另一個海島,很小,是他隨便找的,跟五星級度假村比起來,這裏的灘塗和蠔田更多一點。但他沒明說,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問:“新疆冷不冷?”
“還好。”商陸走到玻璃門前,長話短說,“我是想問你,那串佛珠是你的?”
“嗯。”柯嶼按著小蟹,把它按進沙子裏吐泡泡,“我送你的。”
商陸眯了眯眼。托管處的地勤衝他鞠躬,他頷首,摘下耳機對她說了聲“稍等”,繼而問柯嶼:“怎麼想起送我這個?”
柯嶼認真地說:“可以幫助你平靜自己,護心養肝。”
商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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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塗裝的直升機已經檢查整裝完畢,隨時可以起飛。商陸把行李箱交給歡迎他的飛行員,登了機,坐上駕駛座。
飛行員:“……?”
他的客戶卻已經戴上墨鏡,摘下話筒與地麵塔台溝通了。他對操控麵板的操作十分流暢,不見思考的痕跡,可見是輕車熟路、慣於與這些打交道。
“證書在背包裏。”商陸瞥了他一眼,“戴上耳罩,給我領航。”
飛行員果然翻到了他的相關證件,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並看到了他名下擁有的一台雙發旋翼機,與目前這台是同型號。從發證時間看,他的執飛時間比他這個靠此糊口的還要久。
飛行員放了心,將他的證件收好:“雪地升降你有沒有經驗?”
“有一年冬天,我就住在安克雷奇,經常飛進北極圈看看。”
安克雷奇靠近北極圈,冬季漫長,直升機幾乎成為家庭的日常交通工具,雪域飛行對他們來說是常態。
飛行員沒話了,握著扶手,爽快地登進艙門。係安全帶時,他順口說道:“你去阿恰布,也是進劇組?我們有台飛機已經在那邊執飛了一個多月了,也是雙發。”
他們是新疆這邊唯一能提供大型雙發旋翼機服務的,因此相關消息十分流通。
商陸沒有多想,以為是栗山租去拍攝空中鏡頭的。但很微妙,因為這部片他聽柯嶼聊過,從氣質上來講,就算需要鳥瞰全景,也是少量,不應該執飛一個多月。
耳麥裏傳來塔台的航飛指令,晴空下,螺旋槳鼓蕩出風聲,帶著黑色直升機向遠方原野飛去。
大概還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不適合大張旗鼓登場,兩個多小時後,商陸將飛機降落在了阿恰布外的一處平原上。登機箱原本就是為了裝羽絨服而帶,他把筆電、平板和其他零碎東西都收整到黑色雙肩包中,之後徒步了二十分鍾進村。
片場內,氣氛緊繃。
這是一場尹雪青被村子裏幾個青年調戲的戲份。
確認了自己對哈英的心意後,尹雪青回了一趟家鄉,看了眼父母用她的賣身錢所造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地基很深,水泥方格裏蓄著雨水,綠瑩瑩的。
“雪青,要蓋四層,現在大家都蓋四層。”父親篤定地說,皺紋深刻而木訥的臉上,因為房子而顯出生動的神氣。
尹雪青點點頭,給他轉了賬。站在房外的空地上,她仰頭看著水泥工一層一層砌著外牆,紅色磚塊和深灰水泥嚴絲合縫。她是等不到這房子蓋好的那天了。
“你大舅媽給你找個對象,你什麼時候見見?在鎮上消防隊的,雖然是合同工,不過……”
尹雪青“嗯”了一聲,將目光從房子上收回,仔仔細細地依次看過她的父親、母親:“等我下次回來再說。”
她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在回到這個邊陲牧村的中巴車上,她疼痛難忍,咬著毛巾,額上布滿豆大的汗,攥著婚紗的手心滿是濕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