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言轉過眼睛,看見賢王常年緊鎖的眉頭在此刻竟然舒展開了,這樣的賢王看過去,不再籠罩在一片暗沉沉的陰霾之中,眉目也清朗了起來,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姿態,突然在想,賢王在作為雲崖將軍的時候,怕也是有英氣如此、俊朗如此吧?
看來,好聽的曲子,真是有改變人心的力量呢。
葉言在心頭轉了個念頭,幾步小跑到賢王和明月身邊,一拍賢王的肩膀說:“嘿,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在吹什麼?”
葉言的語氣十分活潑,賢王目光落在葉言綻放的容顏上,突然一點兒冷漠的神情都露不出來了,竟然還用平緩的語氣說了一聲:“《水龍吟》。”
“對,就是《水龍吟》!”葉言見賢王還記得,更是雀躍,連眼睛都亮了起來,“這支曲子,是我自己編的。當時,你隻聽了曲子的上半部分,便能與我合奏出下半部分,我還驚豔了好一陣呢。”
賢王沒有應答,反倒是明月在旁笑道:“你當王爺是什麼,這對王爺來說並沒什麼困難的。”
“我們再合奏一次試試?”
葉言直截了當地說。
賢王一怔,隨後失笑道:“憑什麼?”
“就憑機會隻有一次。”
葉言毫不客氣地說,直視著賢王的眼睛。
“王爺,你琴彈得如此之好,要找一個能與你合奏的人,不是易事。”葉言又道,“正好我的蕭吹的不錯,你若失去了這個與我合奏的機會,就再也找不到能與你相和的人了。”
明月被葉言的這個理由逗笑了,隨後向侍立在一旁的掌坊人眼神示意,掌坊人很是機警,當即進裏廳抱了一架靈犀中最貴重的七弦琴出來。
“天下之大,難道隻有你蕭吹的好?”
葉言搖頭道:“但是,將《水龍吟》這首詞作成曲的人,隻有我一個。”
說這話時,葉言的餘光瞥見掌坊人已將七弦琴端正地擺到了台上,竟不由分說地去拉賢王的衣袖:“王爺,上台吧。”
賢王不動身。
明月卻鐵定了心要站在葉言那邊,竟也對賢王說:“王爺,我還沒聽過你和人合奏曲子呢,這也是我的一個心願,你就成全了明月吧。”
“明月,”賢王冷冷道,“你越加放肆了。”
但賢王的語氣中卻沒有責備之意,明月也不在意,反而從賢王的後背輕輕地推了他一下,然而連明月都沒想到的是,賢王竟真的起了身。
賢王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麼。
他隻是覺得,不能有遺憾、不能讓自己有遺憾,一曲就好、一曲就好……
葉言看著賢王緩緩走上台的背影,一瞬間竟沒有原因地熱淚盈眶。
全樂坊的人聽聞王爺和這位女子要合奏,都躲在簾子裏側偷偷地聽。掌坊人退下,偌大的靈犀大堂中隻剩下賢王、葉言和明月三人。
葉言上台,立在賢王身邊。
在吹簫之前,還用衣袖愛惜地拭了拭蕭口。
葉言吹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賢王也彈響了第一聲。
這次,賢王沒有等葉言吹完詞的上闋,而是在曲子一開始時就撥響了琴弦。
葉言詫異地望向賢王,發現他竟然牢牢地將曲調記在了腦海中!
賢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琴弦上,指尖微動,音符跳躍而出,他的琴聲不帶有殺戮和仇恨之意時,竟曼妙如細雨濕花,林間晨霧,清雅俊逸,在琴聲不斷地灌進葉言耳朵裏的時候,葉言仿佛看見有人蘸筆落墨,寫了一篇灑脫肆意的草書。
若不是坐在琴前的人活生生地便是賢王,葉言會以為彈琴的是一位翩翩公子。
明月端坐在台下,聽眾席上空蕩蕩的,隻有他一人,明月卻聽得紅了眼眶。
當年在大漠的時候,雲崖將軍若是看兵書看得累了,便會一個人在月下撫琴。無數個疲倦的日日夜夜,眾軍士都是在雲崖的琴聲中安睡的。
這樣的琴聲,他已記不清多少年沒有聽見。
或許連賢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自己的手中流淌出的音樂,會如此動人。《水龍吟》本是葉言譜的,葉言聽著賢王的琴聲,竟甘心做了他的陪襯,讓賢王的琴聲為主,簫聲為輔,而最最驚人的是,賢王和葉言,這兩個身份迥異的人,竟會默契得如同心意相通!
一琴一蕭相合,絲絲入扣如同高山流水。縱使靈犀中的樂師日日訓練,合奏時樂音仍然偶爾會有出入,但賢王與葉言配合,卻天衣無縫,如同有針線將琴聲與簫聲細細縫在了一起一般。
樂坊的人躲在簾後偷聽,都以為賢王與葉言不是戀人便是知己,所以才能奏出配合得如此之好的曲子。
誰又能想到,賢王和葉言,卻是站在命運的兩端,是終究會在中原與七月神教的戰爭中站到對立麵上的兩人。
明月看看台上的兩人,一瞬間覺得,葉言與賢王站在一起,如同璧人,那樣相配的感覺,如同當年的靳晨曦站在賢王身邊。
如果、如果賢王能放下晨曦、放下仇恨,他與葉言,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