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念頭在明月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被明月掐斷了。
“行盡九州四海，笑紛紛，落花飛絮。臨川一見，謫仙風采，無言心許。八表神遊，浩然相對，酒酣箕踞。待垂天賦就，騎鯨路穩，約相將去……”
無言心許、約相將去……
明月閉了閉眼，感覺到耳邊的樂聲一點一點地緩了下來，然後漸漸消失，長久靜默。
整個靈犀在這一瞬間仿佛進入的時間的滯留期，簾內簾外，鴉雀無聲。
葉言緩緩地將蕭從唇邊移開，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她看著賢王，賢王看著琴，空氣在一瞬間仿佛凝固。
怎麼會……她竟然因為一首曲子，對賢王產生了一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
“王爺，謝謝你。”葉言斂衽，對賢王行禮。
賢王的雙手微微顫抖，為了不讓葉言看見，把手背到了身後，臉上卻還是不動容：“謝我什麼？”
“謝你與我合奏。”葉言輕輕說，“謝你……彈出這麼好的曲子……”
出了靈犀的門，一劍堂在左，七月神宮在右，葉言與明月、賢王需要背道而馳。站在靈犀門口時，葉言對賢王說：
“王爺，按道理，今日，你在七月神宮中見到我，大可再一次將我擒了，將我作為人質，但你沒有。這分留情，十七會記在心裏。”葉言說，“在你心裏，其實也是不希望與中原開戰的吧？”
見賢王沒有應答，葉言自顧自地又道：“你當時作為雲崖將軍的時候，在戰場上拚死廝殺，不也是為了守護疆土、守護中原麼？在你心裏，對中原還是有很深的感情吧？”
賢王緩緩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仍然沒有應聲。
“然而我，還可以回頭麼？”賢王冷冷拋下這樣一句話，然後俯視著葉言道，“你再不走，我保不準自己會不會放過你。”
“你會放過我的。”葉言篤定地說，“你連琴都願意和我合奏，難道還會傷我的性命嗎？我不信。”
賢王的神色沒有變化，額上的青筋卻一根根地暴起。
葉言留意到這一幕，歎了口氣，知道賢王心中定是洶湧起伏，向他與明月最後道別：
“王爺，明月，新春快樂。”
然後緩慢轉身，一步一步地走開了。
賢王和明月目送著葉言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明月見賢王還站在原地不動，於是輕聲道：“王爺，我們也回去吧。”
賢王這才轉身，與明月往回走。
一路上，賢王一直保持著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明月素來安靜，在快要進七月神宮的時候，卻忍不住問道：“王爺，你有沒有覺得，葉言很像晨曦姑娘？”
“靳晨曦”這個名字，在她去世之後，一直是軍中的禁忌，再無人敢在賢王麵前提起過。在賢王服喪的頭三年之內，提起這個名字的人，甚至都被賢王憤怒地殺了。
明月這次突然突兀地說起這個名字時，心裏竟沒有顧忌，反而坦坦然然地說出來了，賢王在聽見明月說出這句話時，眼角輕輕一跳，卻也沒有發火。
甚至賢王連表情都淡如春風，他竟還回了明月一句：“嗯。”
明月沒聽清楚賢王的應答，在反應過來之後，心裏猛地跳了一拍。
在賢王回朝之前，明月與賢王從小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戰友與兄弟，素來無話不談，但在靳晨曦死後，賢王性情大變，便將自己封閉起來，心裏所思所想更是半點不會和他人透露，明月好幾次試探著想讓賢王發泄出來，都被賢王冷酷地拒絕了。因此賢王的性情才會越來越壓抑與陰沉。
此刻他與賢王緩步行走在街道上，一瞬間時間竟如同倒退回了數年前，兩人緩馬並騎，在大漠夕陽之下談心的場景。
“那王爺，你……”
“晨曦和葉言，我分得清楚。”賢王淡淡說，“她們像，但畢竟不是一個人。”
“其實，王爺，我覺得你近來，變了許多……”
明月說道，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對，你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哦？怎麼變了。”
“變回曾經的雲崖了……”明月說。
賢王打斷：“那可不好。我最不想回去的，就是身為雲崖的那段歲月。”
“但那恰恰是我最希望你能回去的。”明月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王爺，我問你，你現在，快樂嗎？”
“我不需要快樂。”賢王說，語氣中帶著一絲殘忍的痛意。
“但是你在大漠中很快樂！”明月提高聲調，“雖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但那畢竟已經過去了，王爺，你不能讓仇恨蒙蔽了你的雙眼，這樣下去，你的一生都會在痛苦中度過！”
“這是注定的。”賢王直直地看著明月的眼睛，“這是我的命。晨曦的仇，我一定要報。”
“那葉言呢？”
明月突然提起這個名字，賢王的眼眸深處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