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這才知道孫權在柴房藏了個來曆不明的孩子,罰孫權在堂屋跪了一整天。
少年年紀小骨頭軟,倒沒摔出毛病,隻是著實躺了兩天才緩過來,剛能動,就央人扶他去跪見吳夫人,自陳姓呂名蒙,汝南富陂人,雖是寒門,但幾代都是清白人家。父親早亡,家裏隻有母親和一個姐姐,一家三口整日有一頓沒一頓的。大姊年初許配了人家,要出嫁了,卻連件新衣裳也做不出。他聽說了周家重金招募兵勇的消息,心一橫,偷了母親賣豬仔的二十個錢,一路顛沛流離到了舒城,沒想到卻被兵寨拒之門外,又巧遇了孫家兄弟,這才想著托他們見周瑜一麵。
吳夫人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孫策從下邳跑到廬江的那一出,歎了口氣說:“你雖然是一片孝心,可就不怕把你母親急出好歹嗎?”
呂蒙的大眼睛頓時模糊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我剛跑出富陂就後悔了,真想回去,可我是個男人,不出來掙錢,讓她們娘兒倆吃什麼穿什麼呢?我朝著我家的方向磕了幾個頭,什麼也不敢想,一口氣就往南走。”
吳夫人聽了,不覺也心酸,說:“你才跟阿權差不多大,公瑾是不會收你當兵的,我這裏有些錢和布匹,你帶著,趕緊回家去吧!”
呂蒙臉一紅,正要拒絕,忽然從庭院裏傳來一陣喧嘩。吳夫人立起來,朝門外愣了半晌,忽然捂著胸口顫聲叫了一聲伯符,抽了抽嘴角,像是要笑,卻哭了。
呂蒙一回頭,他眼裏登堂入室的仿佛是六月裏金子樣的陽光。
孫策被眾人擁著進了堂屋,大步邁進來,看見當堂跪著個孩子,正瞪著眼張著嘴呆望著他,不由做了個鬼臉一笑。呂蒙這才回過神,慌忙站起來閃到一邊,一群人擁著孫策擠了滿滿一屋子。孫家母子兄弟相會,笑聲和眼淚齊飛,呂蒙看著,不免也想起家裏的母親和姐姐,心中黯然,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一出門,卻看見孫權站在門口,咬著嘴唇往屋裏望。
“你大哥回來了,你咋不進去呢?”
孫權沒答話,還那麼咬著嘴唇往屋裏望。呂蒙順著他的眼神一回頭,正看見孫策勾著周瑜的肩,臉對著臉傻笑。
頓時呂蒙覺得那倆人才是親哥倆。
孫策從魯陽帶回來孫堅攻城大捷的消息,也帶回了一身傷,這個他沒讓吳夫人知道,爺們兒在外麵混,隻能報喜,不能報憂。
三個月前,孫堅大軍到了魯陽腳下。
魯陽難打。周禺江東大族,累世名將,兄弟三人或據九江或守丹陽,兵多糧足,個個都是實力派。而且要說起來,周禺跟孫堅也算是半個同鄉,可領了袁紹的令卻一點兒沒手軟,手起刀落就把豫州搶了,這隻能說,在他眼裏孫堅實在不算什麼,頂多是一把虛火兒,吹口氣就滅了。
可孫堅真不是把虛火,豫州兵挾著怒火燎原而來,登時把魯陽燒成個通紅的大鼎,濃煙聚散,火箭如雨,倒斃的將士幾乎塞滿了護城河,血順著城牆流下來,把魯陽城染成一片赤色。
周禺端著會稽大姓的傲氣,死戰也不肯服了這個從富陽泥窩兒裏爬出來的孫破虜,兩軍就這麼對峙在魯陽,咬在一塊兒,誰也不鬆勁兒。
一個多月過去,孫堅勢頭未減,心裏卻明白不過是死扛,損兵折將不說,糧草也一天天地見少,眼看要斷,他急得直抓頭發,正跟眾將大眼瞪小眼憋不出一點主意,孫策糊著滿臉灰從前線跑回來,脫了燒得隻剩一半的大氅扔到地上,喝了半瓶涼水,扭頭瞥見一旁掛著的輿圖,盯著瞧了半晌,一摔瓶說:“有了!咱們來個圍魏救趙!”
大嗓門在中軍帳裏滾了道炸雷,把眾人都給炸醒了。
半個月後,孫賁率兵奇襲九江。如孫策所料,周昂的求救書緊跟著飛到魯陽,周禺就再也就坐不住鎮了,打開城門死命突圍往九江趕去。孫堅這便又重新占了豫州。
樹蔭下,孫策盤腿坐著,在地上擺了幾個大桃當城池,撒了一把白杏充守軍,邊比劃邊挪動,講的眉飛色舞。周瑜蹙著眉頭聽得聚精會神。講到魯陽城破,孫策拿起大桃一口咬掉小半個,周瑜才如夢方醒,腦子裏一片刀光箭雨漸漸消失,重新看到了舒水畔的柳幕和草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