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1 / 2)

天上掛著鉛沉沉的雲,壓得人好像要喘不過氣來。

皇甫堅壽抬首望向天空,本來灰暗色的天總是讓人不舒服,可他的心裏卻是意外的平靜,甚至是解脫,因為這場雨,終於來了。

此時,石板井附近的草也腥腥的綠了,那是因為冰雪融化了,甚至有些時候還會落下少少的雨珠來幫助大地恢複從冬季以來沉靜的生機,而這場雨,說不定也是皇甫堅壽,三千連縱騎乃至西域十五城的生機!

七百餘騎漢人兵馬組成的中軍,這麼多日子拖下來,已僅餘三百多騎。皇甫堅壽心中悲慨無數,他知道,如果僅隻為逃避,是不需要死那麼多人的,但他必須要用這中軍之旅粘住李文侯那一萬五千騎的主力。若隻是一味的逃跑,以李文侯這等沙場大將,隻怕早已要看出其中的破綻,所以他們還要時不時突襲,有時還要冒進,許敗不許勝,不時送給敵人一些小小的甜頭,小勝固需,屢敗更屬必要,這樣才能一次次點燃李文侯大軍的胃口,讓他覺得前麵的就是漢軍的主力,隻要殲滅他們,這西域再無敵手,雖然在李文侯的心裏,即便是現在的皇甫堅壽,也壓根沒放在眼裏——一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怎比得上沙場二十年的他。

所以,皇甫堅壽才能把這個決戰之機拖到這個雨季,拖到這個他們早已安排好的泥沼之地,死亡之所。

可,戰爭就是這樣的殘酷吧。

忽覺得悲從心中來,是他一次次以屬下之兵士為餌,是他在那些對他充滿信任的同袍中挑選出來,然後親手把他們送到李文侯跟他的那個嗜血民族的口中,讓他們慢慢品嚐。

城頭烏,城頭烏,除卻汙腐何所食?!

皇甫堅壽慘笑一聲,自己不就是那城頭之烏!

行軍的疲憊、久戰的勞頓還擊不倒他,但這一種卑鄙入骨的感覺卻一直折磨在他的,那是一種從皮肉,從血液,從骨髓噬食式的愧疚。如今的他已經好久沒有清理過自己的儀表,才二十歲的他,如今看來好像年長了十年。下巴的胡渣,眼中的血絲,黑白的臉頰還有甚至不該出現的銀華鬢發,都說明了他的累。可這些對於皇甫堅壽來說反而是最輕鬆的,因為那不過是肉體上的疲憊,真正的累——在心裏。

他很怕看見麾下將士們那一張張坦誠信任的臉,因為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張這樣的臉孔已被他送入死地隻為了去完成一件讓他可以驚動天下的“戰績”。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說得真的不錯……

天開始下雨了。

那雨滴滴落在皇甫堅壽的臉上,從額頭,從眼角,從鼻尖……一直流下去,流下去。大漠春季的雨,還是那麼的冷。可落在他的身上,卻可以讓他保持清醒,暫時從那些愧疚中走出,他還需要做很多事情,而且此時此刻已經到了必須到發動的時候了,這一戰,隻許勝,不許敗。他麵上的神色必須是凝定的,因為就是勝也不能償還他心裏對那些被他親手送入死地的袍澤的愧疚!更何況於敗?

大雨裏,他頭一次重入了中軍之帳。這帳蓬在這裏已經準備很久了,所在之地是石板井西三十裏處,這裏每到春來,大雨數日之後,方圓幾十裏內,就會成為一片沼澤之地。他早早就派留有熟悉此一帶地形的人先做斟查,以暗記標清楚了附近所有的深沼泥澤,繪成地圖,發與帳下諸旅將士觀看牢記,他要在這裏與敵展開最後一戰。

帳中麾下三軍各將領都在等著他,看到濕漉漉的皇甫堅壽,如同看到他們自己一般,都覺得徹骨的冷,但那是對羌胡人的冷,如刀劍的鋼鐵一般。

皇甫堅壽的麵前就攤了一張地圖,上麵標記了所有預先做的埋伏,連縱騎其餘的三千人馬也等候在此,此時都該已經到了發動的時候了。他冷冷問道:“探報可在?”

下麵有兩人出列應聲道:“在!”

皇甫堅壽問道:“爾等所在之軍,可已經安排妥當,確定可以截斷羌胡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