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遇見夜風。他自一群混混手中救下我,帶我回家。
那時,他牽著我的手,沉默緩慢的前行,穿過一條一條喧鬧而寂寥的長街。他的手指細長而柔軟,絲絲的冰涼。我垂著頭,順從的跟在他身後,直到他轉過頭,清冷而溫柔的笑著對我說,“從此以後,我來照顧你,好嗎?”我飛快的點頭,抑製住上前擁抱他的衝動。從此,我便有了一個家。
他叫我泠影,念我名字的時候,聲音千回百轉,優雅動聽。我總是低低的應著,心中滿滿的幸福感覺。因為不用在四處乞討流浪,因為有人會細心關懷。因為他,我覺得無比的安心。
我知道他收留我是因為害怕寂寞,心涼了太久就會希望有個人陪,哪怕隻是偶爾說說話也好。不變的素色衣衫讓他的臉突顯出一種倦怠的蒼白,無悲無喜。
他不是個普通人吧。我習慣看他落寞的側臉如是想。雖然他有溫柔的氣質,卻在舉手投足間融入了一絲冷冽。而且他時常會拿出一柄玄黑的鐵劍輕輕擦拭,表情凝重。我能看出劍上抹不去的暗紅印跡,在陽光下,陰沉魔魅的閃爍。他說,這把劍叫春水,就是馮延祀的那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的春水。說完他淡淡的笑,“這樣一把墨色沉重的利器居然有如此溫柔婉約的名字。”
十歲的時候,他教我彈琴。指尖撥弄琴弦,一聲一聲,如怨如訴,他將一首曲子彈的至臻至美,素色的衣袖在他揚手時輕舞,有飛花落在琴上,輾轉墜落。每到此時,我就會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閉著眼睛想所有發生過的事,想以前被拋棄流浪街頭,想之後陪在他身邊的寧靜安穩,想著想著眼淚就會一下子流出來。然後就能聽見他停下來,小聲的歎氣,再彈時就會換一首曲子,免得我想起往事難過傷心。
日子久了我發現在彈琴的時候夜風從來不笑的,我於是明白,彈琴不是為了自娛,隻是寂寞。但他並不是冷漠,他常常是溫柔而淡定的微笑,眼眸卻在流轉間掀起波瀾不驚的哀傷。每次我看到心都會尖銳的疼痛,於是總想如果有個人能夠撫平他眉眼間的寂寞,讓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
“泠影,又在發什麼呆?”我聞聲慌忙抬頭,正看到他笑盈盈的瞧我,嘴角漾起的波紋軟化了整張臉的線條,眼波流轉,發縷如絲,竟生生現出幾分嫵媚。在很舊以前,夜風還是什麼煩惱都沒有的時候應該也是個美人吧,那種顛倒眾生,傾國傾城的美人。我的呆傻表情逗得他笑開,輕輕揉亂我笨拙束起的長發,隨即又輕巧的幫我綰起來,摘下身後的紫桐花堪堪的斜插過來,左右看了又看,頗為滿意的神態,輕鬆愉悅。我看著他清亮的眼,失控的衝進他懷裏,拚命摟住他的腰,任長發披在我的肩上亂在他的懷裏。“夜風,你開心一點好不好,我想要你快樂,成全我,好不好。”他的身子驀然一硬,想推開我,怎奈我抱的太緊,決意不肯放手,他不願傷我,隻得任我抱著,任我的淚一點一點浸濕他的衣衫。良久,才聽他微微歎氣,“傻瓜……”
自那天後,夜風似乎有了一點點改變,說不上來到底改變了什麼,總之,會在見我的時候小小的笑一下,還有,每天固定的幫我綰發。我沒有發簪,後來他幹脆送我一個,銀色的,頂頭有兩隻蝴蝶翅腳相疊,沒有大紅大紫的搶眼卻是很精巧別致。我如獲珍寶,捧在手裏,宛若捧著我的全部幸福。夜風每每看我癡癡的模樣就會忍不住輕笑,然後又似猛然想起了什麼,斂起笑容,隻是輕輕歎氣。我便會仰起尚還稚氣的臉,捕捉他眉眼間稍縱即逝的惆悵,跟著他一起將那份訴不盡的唉歎埋入心裏,仿佛永世不能相忘。
我後來也曾問過他為什麼總是好像有無限的哀傷,永遠永遠也不得解脫。他聽後,那一刻仿佛一下子變的輕靈高遠,有種不在塵世的翩然。
“泠影,你有沒有過特別想念誰,特別想陪著他花前月下,特別想跟他彈琴弄舞,特別想跟他在一起,幹什麼都好隻要能在一起就好,有沒有過?”
有啊,是你啊。我腦子裏反反複複的出現這句話,但始終沒有說出口。我怕有些話說過以後,後果是我承擔不起的。
“我有一個人哦,我想陪著他天涯海角的。”夜風淡淡的笑,溫柔如醉春風。然後對上我狐疑的目光,那抹笑便轉成了苦澀。“可是他死啦,被我殺死了。”他假裝若無其事的轉過頭,掩飾眼角的淚。他哭了,我怔怔的看著他,心下一片蒼茫,他為了那個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