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錯誤去解決錯誤(2 / 3)

躲在陰暗處,他壓低聲音問:“你怎麼在這裏!不是到成都去學音樂了麼?”

鴿王額上帶傷,聲音有點哆嗦,不知道是怕的還是餓的。原來成都也並不太平,他想躲個清淨在家,這回來是幫老師帶點東西給在大學教音樂的師兄,卻和師兄一起被抓來了。白天他那骨頭硬的師兄,說了好些嘴硬的反動話,現在被幾輪毆打,整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鴿王說自己沒什麼,求建華救救他這個師兄,說他是好人,就是一根筋,不會轉彎,不然也斷不會被打。

建華繞到正門去,看到鴿王的師兄蜷著側躺在牆角,他輕輕踢了鴿王師兄的手臂,躺著的人沒有大動作,隻是拿開遮臉的手,看了看建華。他顴骨很高,眉眼很有棱角,很許多其他青年一樣,眼神清亮。躺著的人似乎想說什麼,一張嘴,卻咳了起來,建華注意到,他手掌上有血,不知道是咳出來的。

看來他此時是走不了的。哄著鴿王答應了,自己一定會救他師兄,建華要鴿王自己先跑。建華從少年時期,在這片廠區長大,廠區哪裏的路燈壞了沒修,廠區背後的大山有幾條小路通向哪裏,他了如指掌。他讓鴿王挺胸抬頭,戴上一個軍裝帽蓋住那顯眼的卷毛,再跟著他,選著最少燈的路,一直走到後山小道上。這後山小道,鴿王跟建華走過幾次,知道哪裏通自己家,建華便讓他趕緊自己走了。分手之前,鴿王拉住建華的手,求他一定要就師兄,那躺在地上的音樂老師。建華咬咬牙答應了。

待建華回去關押俘虜的地方,其他人沒在了,隻有鴿王的師兄還躺在地上,組織裏的幾員幹將正在那裏麵麵相覷。原來他們聽說有個嘴硬的反動派,來提審他,卻發現這人已經不行了。

建華這才注意到,那人躺在地上的姿勢,蜷縮著卻已經有些發硬的趨勢了。目睹一個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還是需要勇氣,他喃喃地問:“他到底說什麼反動話了?”

隻有一個聲音回答說:“他說,你們這裏沒有真自由,不讓人說真話。”

這個聲音很快小下去,壓力來自於同伴的眼神。

最後領頭的讓其他人都離開,出去不要亂說話,隻讓自己手下兩個人來善後。

建華不知道最後他們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卻無法忘記那個人清亮儒雅的眼神。這種眼神在鴿王身上也有,所以建華單純地相信,他不是什麼反動派。

年少時的記憶不會騙人,那時候的判斷最為單純,所以鴿王是建華最信任的人之一。然而,自己同誌們那些正義的鐵拳,怎麼會打到了自己信任的人身上呢。

到再一次在批鬥台上見到熟人,建華徹底開始迷茫了。

這個人竟然是何光棍兒。

與世無爭的,人們口中眼中的談資笑料,何光棍兒。

他原本絕不會成為批鬥對象,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哥哥,何進進的父親。連何進進和她媽,都跟這個老頭子斷絕了關係,何光棍兒卻依然站在他哥的身邊。

建華也恨何進進,恨何進進她爸她媽,是因為他們是李少行的親戚。然而建華從來沒有恨過何光棍兒,如果說林大容是建華的繼父,那何光棍兒就像是建華未行禮的老師。多少個少年愁悶的傍晚,他是在這位良師的陪伴下度過。這個被所有人嘲笑的光棍兒,是唯一聽他建華告解的神父。

如今他跪在台上,他兄長的身旁。他掉了一半頭發的腦袋反著光,胸前掛著一塊誇張的大紙牌,上麵寫著他被安放的罪名,反剪的雙手,讓有些習慣駝背的他,看起來更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