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歆勉強睜開眼,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原本應該早就不在這兒的葉深深,正用奇怪的方法,拿了一個圓圓的木頭,對著一根粗壯的木頭打轉。顯然,取火失敗了。
葉深深擦了一把汗,看著已經醒過來的玄歆咧嘴笑,屁顛屁顛湊了上去:
“喂,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們兩個扯平了對吧?”
玄歆靠在崖上的一塊巨石上,沉默。
“冰塊,你既然沒事了,好好休息喲。嘿嘿。”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險的樣子,如果真那麼嚴重,他哪來的精力用眼光冷凍她呢?葉深深笑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後退。
命救了恩報了,接下來當然是保自家小命啦~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冰塊,你不說話幹瞪眼我就當你同意了喲……”
“冰塊你保重哦……”
玄歆:“……”
***
夜半,星辰滿天。
葉深深欲哭無淚地一步步在山路上挪動,她身後跟著慢慢走著的玄歆,還有一個粉嘟嘟滑嫩嫩的小男孩,思凡。
“葉姐姐,你是在笑嗎?”
思凡蹦蹦跳跳跟上她,扯著她的衣襟問。被她一個頗有威懾力的眼神嚇得縮回了手,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是啊,姐姐在笑。”葉深深咬牙切齒,姑奶奶這是在苦笑!
這人要倒黴,喝水都會嗆到。千算萬算,她就是漏算了他們是妖怪不是人,半個晚上的功夫玄歆恢複了一半就算了,就在她好好地打算溜之大吉的時候,迎麵撲上來一隻狐狸!此狐狸在她懷裏打了個滾後占了有利的位置,揚起頭對她水汪汪瞄了一眼,張口:“喵~~”
這世界上唯一一隻會貓叫的狐狸,思凡。
早不來晚不來,在她要腳底抹油的時候到了。
於是乎還能怎麼著呢,乖乖收拾包袱上路,上門當祭品。
“玄歆,你的劍呢?”半天,她忽然想起了昨晚那把把少紫割出血的劍不見了。
“扔了。”玄歆言簡意賅。
“啊?”葉深深傻眼,“為什麼啊?”哪有那麼奢侈的,潔癖也有個度啊……
沉默。
葉深深忍不住翻白眼,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經過昨晚好歹是有過生死交情了吧,他居然還是這副不愛理人的模樣。
“你不說我就去撿回來~”她笑得很狡黠。
玄歆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少紫的血是無藥可救的毒,碰到立刻斃命。”
僵化。
“葉姐姐,你怎麼了?”思凡拽袖子。
“……”
“葉姐姐~~”
“玄、玄歆啊……碰了劍上沾的血會死?”
玄歆點點頭。
葉深深的臉霎時跨下來了,兩腿發軟,嘴角抽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頭也不回的玄歆的衣角:“那、那……我……”咬了他一口滿嘴的血還……咽下去不少會怎麼樣……
玄歆回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看著她拽的衣角皺眉。
葉深深可憐兮兮地鬆開手。
“我、萬一喝……”
“快到了。”玄歆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高處的山頭,“有力氣說話,還不如留著力氣準備祭祀。”
葉深深的話卡在了喉嚨底,幾次想開口卻還是忍了下來。
祭祀,剛才他救她的那一瞬間,她都快忘了,這次上山是送命去的。她拿什麼跟人家商量我中毒了你救救我?
——咕咕——
肚子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思凡從她身後探出個腦袋,圓滾滾地貼在了她肚子上。抬起頭,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奶聲奶氣:“姐姐餓了哦。”
“……”廢話。
“族長~~”
叫冰塊有什麼用嘛,葉深深白眼,慘兮兮地回頭看了眼剛把包裹扔下去的懸崖。都是那個叫少紫的混蛋,好好的包裹丟下去了,這一路上用腳趾頭都可以猜出來玄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奇怪狐狸精不會知道有“餓”那麼一回事情。這下好了,還沒被人煮了當祭品呢,就得先餓死了。
餓死了會怎麼樣呢,是不是玄歆帶著她的屍體回湖眉,放到什麼盤子上,燒個香念個經,最後化成灰裝在香爐裏?
……
她葉深深小命一條,還沒好好享受完這輩子,她可不想這麼早回去見閻王爺。
現在玄歆受了傷,思凡這個小狐狸應該會留下來照顧他,如果這時候她逃跑……或許可以成功也不一定。一命償一命,她走是理所當然的吧?
想著,她摩拳擦掌,小心地繞開了思凡小狐狸,謹慎地望了他一眼,悄悄後撤。
“你……”
玄歆在她轉身的一刹那就反應過來了,手腳利索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回憶著上輩子殘留的一點點功夫基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拽。
“你!”
沒想到居然成功了,玄歆下一瞬間就鬆開了手。葉深深撒開腿就跑。
“族長!”思凡驚訝的聲音傳來,帶著說不出的驚恐,“族長嗚嗚……”
葉深深跑了,隻是臨別一回頭,卻發現玄歆一動不動地倒在了地上,肩膀上的血又泛濫了。
他沒有暈過去,隻是臉色蒼白,嘴角已經被牙齒咬出了血。睜大的眼睛裏冷漠得很,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仿佛連氣也不喘。那眼眸像是最深的深潭,仿佛可以把人吸進去。
“我、我隻是不想死!”
葉深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停下來,隻是被他這麼看著,心好慌,從來沒有過的慌張。
“不是我忘恩負義,可、可是哪有人會自個兒送上門去給人宰的……”
她不敢看他,兩個手已經快把衣服邊扭成了麻花。
“我也知道你三番兩次救我……你救了我三次,我隻還了你一次,你還受了傷,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
說到底,她隻是不想莫名其妙丟了性命,上輩子師傅說她塵緣太淺,命本來就不會長,可他沒說下輩子也是短命種啊嗚嗚。
玄歆微微垂眸,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嘶啞著嗓子輕輕開口。他說:
“湖眉祭祀,我保你性命無憂。這次救命之恩,我也是記在心裏的。”
嘎?
“葉深深,我保你性命,你跟我回去。”
他說,葉深深,我保你性命,你跟我回去。
這算是,玄歆的諾言?
葉深深有些恍惚,眼前這個受了重傷,眼神卻依舊清亮得讓她害怕的男人對她說,他可以保她性命。她,該不該信?
他躺在地上,隻是撐起頭看著她,卻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把她包裹。
在這個世界裏,她沒有一個親人。
彼時天微微亮,晨曦微露,山間的霧氣一點點地彌漫了開來。玄歆的身影有些模糊,獨獨他的眼神她看得很真切。她知道,如果不走,她走不了了。
“族長,你流了好多血!”
思凡在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擦眼淚,邊用手去按住他的肩頭,末了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那血,刺痛她的眼睛。
“我……”葉深深狠狠咬牙,“不怕你!”
混蛋,那麼多血居然還不暈倒,果然是妖怪!
“起來!”她拽著他的肩膀用力。
思凡疑惑地看著她。
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包、紮!”那麼多血,昨晚撕的破布條早就沒用了。
玄歆閉上了眼睛。她扶著他起來的時候他也沒有用力,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個冷冰冰的男人這麼小鳥依人的姿勢靠著,葉深深有些熱血沸騰,猥瑣地拿袖子擦了擦鼻子看看有沒有鼻血。
“玄歆啊,你痛不痛?”很白癡的問題,慌亂中問的。
玄歆沒有睜眼,隻是沉沉嗯了一聲。
葉深深的血又被點燃了……
嗷嗷——
這、這轉變也太快了吧?
這個玄歆,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呢?為什麼有時候冷漠強勢,有時候卻是個天然呆?
這個問題在思凡那兒有了答案,思凡說:“姐姐,族長對你真的很好哦,他從來沒有下過山,你可別欺負他哦。”
從來沒下過山的狐狸……
葉深深頓時了然了,他的冷漠,還有上次那個莫名其妙的吻,還有他捉摸不透的個性,他不是複雜,他是……簡單過了頭……
他是……壓根什麼也不懂啊!
“喂,對不起啦。”她癟癟嘴,“你不許反悔,必須保我小命哦。”
“嗯。”
正是日出時候,天朗氣清,陽光普照。
湖眉山快到了盡頭,目的地湖眉,也快到了。
一個叫湖眉的狐狸村。
傳說中的湖眉,終於到了。
湖眉山很大,本來一路走著,山上的樹木越來越稀少,天也越來越冷,河水都會冰凍住了,可是隻是隔了一小段距離,就出現了一條河。河的對岸芳草依依草木旺盛,簡直和河這邊是兩個極端。
河水不深,中央有浮萍,水中有汀,汀上長著好幾株白色的花兒。那花兒葉如蘭,朵如掌,素白的色質,唯有花蕊中心莫名地生出紅色的點點斑紋,殷紅,如同血滴在上麵滑進去一般。
河上有一座橋,用很粗大的圓木一根根拿繩子捆緊了。
玄歆已經過了橋,葉深深卻在橋邊站住了。
那邊,是湖眉。她問自己,你跟來悔不悔?萬一丟了小命值不值得呢?
“葉深深。”
玄歆站在對岸,逆光中的他看起來不是很真切。
葉深深用力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臉蛋,發現自己的表情很僵硬。隻是聽到他叫自己,又忍不住露出了笑臉。
“好。”
一條河,隔開了人間與湖眉。
踏上橋的一刹那,葉深深輕輕告訴自己,這是報恩,這也是信任,對他的信任,和對自己感覺的信任。
很多年後,葉深深已經不再是葉深深的時候,湖眉的這條河也幹涸了。
她站在橋上看盡最後一朵白花凋落,終究是沒有留下眼淚。
世事萬象,那時候她已經見了太多,便渴望回到最初的最初,咋咋呼呼進湖眉的時候。
最後一朵花凋了,她伸手去摘,險些跌落。那時候總是有一雙手拉住她,把她擁入懷中,她便埋頭在那人肩頭,輕輕歎息。
那人笑眼如花,抓著她一縷發絲對她說,寐兒,我們有數不盡的時間,慢慢來。
當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現下陽光正好,湖眉還是湖眉,而她,還是初出茅廬的葉深深。
***
湖眉是什麼地方?是抓她來祭祀的地方!
葉深深一步三回頭,一回頭看三看,賊眉鼠眼地把四周打量了個遍,看來看去隻有山清水秀,哪裏有奇怪的狐狸精?
思凡眨著眼,奇怪地看著步步為營的葉深深,終於忍不住開口:“姐姐你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