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七拉曹化淳坐在自己旁邊,笑問,“你在廣東這麼久,你覺著有沒有辦法能夠暗中清查田畝?你不是說早晚要廣東官紳一體納糧麼,那總要提前準備著。”
聞言,曹化淳心下了然,難怪殿下對南洋布局不怎麼在意,合著早就給自己挖好了大坑啊。
不能驚動當地官府而清查土地?這......怎麼可能?
“殿下,莫說暗中調查,便是縣衙府衙也不知治下到底有多少耕地。”
“朝廷編訂的魚鱗冊早已經同實情相差甚遠,何況咱們也不好調取魚鱗冊。”
“府縣倒是有白冊,可這白冊都是府縣私下編訂,往往貧者有富者無,也是不準確的。”
所謂魚鱗冊,就是官方土地賬冊,比如某縣某都某裏有幾塊田,每塊田麵積幾畝幾分,形狀如何,歸誰所有,圖文並茂,很是詳實。
這是當年太祖爺花費大力氣,幾十年才編訂出來的玩意。在南京有存底,而且儲存魚鱗冊的庫房在玄武湖正中孤島上。
嗯,那島上還存有黃冊。
所謂黃冊,就是戶籍冊,當初老祖宗規定每年上報一次,更新戶籍信息來著。
魚鱗冊是為了征收田賦,黃冊則是為了派發徭役。
但老祖宗煞費周章編訂的玩意,實際上很快就廢棄了。
不實用,土地買賣導致的產權變更,天災導致的土地變動,就還有開荒或者廢棄的呢,所有這一切想要及時反映在黃冊魚鱗冊上都是不可能的。
起碼當下的行政執行能力以及溝通手段還做不到。
太祖爺死了幾年而已,地方實情同黃冊以及魚鱗冊就驢唇不對馬嘴了。
所以在瀛州,要麼分地要麼賣地但嚴禁私自開荒,而且全額土地納稅,沒有任何寬宥。
為的就是方便管理,官府隻看土地征收田賦而不管土地上耕種的是哪個。
但朱常瀛這套打法也隻在新開辟的地盤可行,在大明兩京十三省就不成了,因為土地都是有主的,而且稅收政策花樣繁多,沒有一刀切的可能。
而白冊,則是府縣編訂的土地人口冊籍,不上報戶部,方便地方官府征收田賦征召徭役。
白冊準確與否,要看土地所有者的地位。
小地主同自耕農大抵還是靠譜的,因為這是稅基。
大地主,甚至官紳就十分的不靠譜,同縣官喝頓酒,可能就不需記錄在案了,隱匿土地就是常態。
而且流官一任隻有幾年,根本沒有可能清查出本縣真實土地數目。
隻有一個群體對本縣的土地歸屬大抵心中有數,那就是胥吏!
本鄉本土,世代為吏,就靠腦子裏的這點東西吃飯的,可胥吏往往又出自本地大族,怎麼可能把家底告訴朝廷呢。
比如宋江這種貨色,什麼‘及時雨’,其實就特釀的假公濟私而已。
總之,就是一個難!
“正因為難,所以隻有你能做到。”
這下屬啊,有時候也要捧著,順毛摸一摸,幹勁就足了。
“此事也不急,你仔細琢磨琢磨,看有沒有可行的辦法?”
曹化淳急忙把腦袋緊搖。
“此事奴婢做不來,當初張太嶽清查田畝時,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有小成。以奴婢來看,其實也是沒有清查幹淨的。”
“以奴婢在廣東這些時日所見所聞,各類隱田固然是頑疾,但拖欠田賦丁銀或許更為嚴重。”
“就說廣州府,那些大戶關係盤根錯節,田賦丁銀拖欠三五很尋常,大多為每年交一半拖一半,經年下來越積越多,哪一天官府賬本缺失或者被燒了,這賬也就不了了之。”
“地方官在這些人身上收不到稅,為了完成稅額,也就隻能苦一苦百姓了。”
“南北皆是這般,不動刀子不恨下心來,沒有大決心大毅力,是決然沒有辦法查清田畝數額的。請恕奴婢無能,辦不了這件差事。”
曹化淳說這話時帶著些許委屈些許幽怨,不客氣的說,這差事神仙也辦不了。
朱老七自然也知道這事難辦,張太嶽這樣的天降牛人,掌控朝局,幾乎為攝政,都將一條鞭法辦的拖泥帶水的,何況還要偷偷摸摸的來呢。
“這樣啊。”朱老七呷了口茶,沉思了會兒,“那隻查各府縣的大戶呢,也不必查土地數量,隻看名望實力。比如香山縣有多少大戶富甲一方,廣州府有多少戶奢豪官紳。查清楚,統計一份名單,記錄其家庭親眷情況,宅邸所在。這總也能辦到了吧?”
“這個......奴婢可以辦到!”
曹化淳心中暗暗思忖,稅司征收商稅,實際上對各府縣大戶的情況基本了解,資料都是有的,日後就是查漏補缺,不斷深挖。
有難度但也不是做不到。
“那成,我給你三年時間,廣東、福建兩省的情況都要摸清楚。”
官紳一體納糧,這個事遲早是要辦的。
想想我大清是如何整治南方士紳的,辦成這個事也不是很難,無非刀要夠快心要夠狠。
唉,有些不孝啊,皇帝老子啥時候駕崩啊。
自己這個學渣,也不知道萬曆這個年號用了多少年。
朱常瀛盤算了一下手中實力,比成祖爺當初起兵時可強多了。
但皇帝老子不嘎,那也是萬萬不能動手的。
兄弟動手,這在大明也是有傳統的,不算個啥。但兒子反爹,即便成功,那個位置也坐不穩當,天下真的是會大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