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43年九月初。
下龍灣奏報。
七月尾,安南紅河泛濫,升龍城水可過膝,城外一片澤國。大水五日方退,村鎮殘破,人畜死亡不知凡幾。未幾,疫病爆發,四野浮屍,白骨盈野,恍如末世。
相對富足的紅河三角洲民心崩塌,暴動風起雲湧,鄭梉派兵四處鎮壓,戰事慘烈。
方其時,宣光武氏聯合高平莫氏,兩方出兵安南山西府。
鄭梉分兵拒敵,雙方對峙於北嶗山一線,造成事實上的一府三治。
不知為何,手握傀儡皇帝,割據興化府的鄭杜卻沒有趁機起兵。
割據廣南的阮氏也沒有趁機北上,而是一如既往的同瀛州比賽蠶食南蟠國。
鄭梉向駐升龍瀛州領事提出請求 ,要借糧借錢。
如今這份請求信連同一大堆情報就擺在朱老七麵前。
糧,肯定沒有,大明今年還不夠吃呢。
此刻的鄭梉一定腸子都悔青了,後悔幾月前不該將大把大把糧食賣出。
不過他想攔也攔不住,五口通商,地方豪族可不會在意鄭氏死活,隻要有利可圖,糧食照賣不誤。
想想軍閥混戰時,各路軍閥對列強什麼樣的嘴臉,當下的情況就極為相似。
錢,倒是可以考慮。
說來,紅河水災年年有,安南人早已習慣,水來就逃水退即回,本不至於造成大規模民亂。隻是這幾年內戰不斷,大量壯丁從軍參戰,而鄭梉也不是個善主,為了籌集軍費,征稅酷烈。這就導致民不聊生,民生事實上已經崩潰了。
一場大水,更加火上澆油!
大抵,沒有兩年時間鄭梉休想喘過氣來。
不過他也死不了,除了紅河平原,南部幾處小平原產糧區並未遭災,隻要撐過今年,局勢大抵也就能平穩下來。
關於借款條件,駐安南領事給了幾條建議。如要求鄭氏拒絕承認黎氏帝號,或者以土地作為抵押物雲雲。
去大越國帝號這個事,一定要做卻急不得,眼下逼迫鄭梉也沒用,因為誰不承認帝號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鄭梉他扛不住。
至於土地,暫時也沒有必要而且時機不對。
當下的紅河三角洲已然對大明商人門戶洞開,經濟上予取予求,極盡搜刮。那麼要他的土地幹嘛?拿到自己手裏反而不能為所欲為了。
這裏的症結在於鄭氏控製的地盤都是人口稠密區,已經沒有可有可無的土地可以出賣了。
這種土地,即便勉強拿過來也無法移民,而且要麵對大量好鬥難治的安南人,極難構建統治。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就是安南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民族意識同文化傳承,直接治理這樣的族群所需投入難以估量......
此地同南洋其他地方不同,畢竟要裝仁義,不能大開殺戒。
十幾年的殖民經驗告訴朱老七,漢民不能占據主體的地方,任何懷有善意的歸化措施都是無用功,非但無用反而會招來輕視。
就比如語言,學堂教的那點東西有沒有作用要看外部條件。
如果土著必須融入漢民社會才能生存,那麼學習就快,三五年就能見到成果。反之,如果下了學堂便回歸土著社會,那麼就是白白投資,學習幾年也未必能聽懂幾句官話。
簡而言之,歸化必須是碾壓式的摧毀式的,甚至滅絕式的,一個族群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沒幾個人會主動迎合外來文化。
所以與其自陷麻煩,不如暫時學習法蘭西人做太上皇。
好吧,實在也是有心無力,靖安州已經回歸大明幾年了,然而除了下龍灣市舶司所在,其他地域漢民數量寥寥,因為靖安州絕大部分地域特別不安定。
山中勢力多如牛毛,又沒什麼可以交換的商品,基本屬於救濟戶。如果不救濟,人家就自己下山,他們可不是來拜廟的而是來偷來搶的。
靖安州州城至今也就一萬多人,半死不活的維持著,治安剿匪大抵還要指望下龍灣駐軍。
事實上,廣東廣西雲南南部、貴州大部、大抵都是這種情況。土漢既交融又對立,王朝強盛時就安穩些王朝虛弱時就各種紛亂。
對此,朱老七表示有心無力,隻能依靠時間來慢慢消磨。
他曾經買過一些山中奴隸,嚐試改造。
確實成功了,但代價極大,相當於用銀子堆出來的,而結果也隻不過勉強能夠令他們適應漢人社會,生存下來罷了。
所以,從底層歸化大明周邊少數族群的方法不可取,成本難以承受。
老祖宗總結下來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敕封土司,分而治之,直接從高層下手,緩緩圖之。
下龍灣之所以發展尚可,一則為對安南貿易窗口,二則因為當地有座大型鐵礦,而且鐵礦石品質優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