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臨走前的那一晚，膝下子孫成群陪在他的身邊，他這一生，事業有成，子孫滿堂，還有什麼是比他的人生還有美滿的？這時突然有貴客來臨，即使是拖著病入膏肓的身子他也得起來迎接這個人，不是聖上與皇後，而是秋，全天下人的英雄。他直接摒退了身邊的所有人，從床上爬起，正襟危坐，看見秋的到來，他直接跪下磕頭，他說：老夫替天下人在此謝過秋姑娘，也替他們向秋姑娘賠個不是。
他的臉色這時候居然有了一絲紅潤，他的聲音依舊如在朝堂那般鏗鏘有力，隻不過這些在秋的眼中，她早已知道這些都隻不過是他回光返照的現象，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就隻為了見自己一麵。秋說：張老先生你又沒做什麼，又何需向我道歉，天下人也沒有做錯什麼，更無需你替他們賠不是。
張老先生，這個稱呼可挺好的，既沒有他人口中的大人與下人之分，更不是丞相，老先生單純隻是將他看做是自己的長輩，尊敬卻又不令人覺得有隔閡。
他說：姑娘可真是個好人啊，本來我是不想用好人這詞來形容的，可是也實在找不到其他可以來稱讚你的詞語了。
她說：好人這兩個字就已經是對一個人極美的稱讚了，好人就是字麵上的好人，我從不認同這其中還摻雜著太多人的偏見。
“你說的，正也是老夫所想的。”
接下來他們二人的對話先從商城是怎樣的覆滅開始，後又轉到天下的局勢今後又該如何如何，先公後私。
他說：你為何還要回來呢，如今全天下都已經容不下你了，你最好還是功成名就之時離開，這樣不是很好嗎？
秋說：這就跟先生你一樣，明明大河已定，可還是要為自己從前犯下的過錯所贖罪，我這一次的回來，也是想看看這天下人該如何處置我，也看看，我爭取來的未來將是個怎樣的天下。
說出這番話來的人，除了天下還是天下，可人又怎麼可能會沒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呢，她的心中已了無牽掛，這是一個已經準備好赴死之人臨死的覺悟罷了。他也不想說隻要她想的話，以後肯定是還能夠再遇見一些更好的人，就像他自己年輕之時也是如他們這般模樣，每一個年輕人的心目中都有著自己曾經對那個他或她的期盼，可是大多數人的結局就是不了了之，很少有會像是書中描繪的那般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隻不過是理想中的結局，遺憾貫穿人的一生，這才是現實。可也正是明知道這是現實，卻也往往不肯放下，情之一字起，你無藥可救、也無藥可解，隻有親身踏過了這道險，你自己放過了你自己，你才能真正地從中走出來，不切身經曆一回，又怎能甘心放下心中的執念呢？
“天下有你等之人，實為天下的幸事，你有天下這等之人，卻為你的不幸，老夫實在是太過於無能，隻能再次一次又一次地跟你說一聲抱歉了。”張柬之說完最後一叩首。
這一低頭、一抬頭，他整個人的精神氣質在這最後一刻得以全部消耗殆盡，張柬之的一生終於在這一刻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這世界每天都有人逝去，也每天都會有人出生，舊的生命結束，新的生命開始，如此延綿不斷數萬年、還是數十萬多年呢？秋扶他重新安塌入睡，為他蓋好被子，雙手交叉在胸前，好像他就真得隻是睡著了而已，睡得十分安詳的那種。隨著秋的離開，中書府隨後上上下下陷入了一陣悲痛，哭泣哀嚎聲此起彼伏，張柬之的病逝的消息傳入宮中，皇後與聖上親自參加了他的奠禮，事後並追封他為安國公，諡號文正。
小天走了，蘇晨楓死了，就連這世上唯一少數能夠理解她的人也一一相繼去世了，那些死了的人叫死人，可那些還活於世上的人，他們未必就一定是一個活人，猶如行屍走肉，孤苦無依，誰能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