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渠梁繼位立大誌(2 / 3)

你是誰?

你的密友庶長改呀!

來此做嘛?

請你登秦公之位!百官、眾軍都等著呢。

秦公是出子。我是師隰。

師隰!你也三十大幾啦,叫朕咋說呢?你是靈公立的太子。靈公卒時,你叔公說你太小,自登公位。你叔公卒後溢為簡公。簡公傳位於惠公。惠公卒又傳位於你表哥出子。這都三十年啦,公位咋還不歸還你呢?你不急,公族急。公位傍落三十年。秦國一落三千尺啊!今兒個你非登公位不可。我已經把出子殺了,還說是你的號令。

你——你——!你怎把出子殺了呢?

為國大業。隻盼你重振國威!複我祖繆公霸業!我跟繆公去了!

你,你——不要……

“醒了,醒了!主公醒了!”

“黑龍保佑我秦!”

“哦——是甘龍、杜摯呀!寡人睡了好久吧!是不是?”

“不久、不久、才二天。可主公在夢中老是殺呀、死的,把臣等嚇壞了。”

“太子要回來了吧?”

“最遲三天可到櫟陽。宗府吏已上道去藍田恭迎了。”

“去吧!讓寡人睡睡。”

漫天遍野的大軍在曠野裏搏殺。

戰車轔轔。

戈矛撞擊。

刀盾碰撞。

殺聲震天。

矢射進人體的卟聲,人經受不住痛苦的慘叫聲,衝鋒搏擊的喊叫聲,戰車相撞的破裂聲,戰馬倒地的嘶鳴聲,彙成兩軍咚咚作響的戰鼓聲。突然黑衣軍中齊聲狂喊:魏旗倒了啦!魏旗倒啦!衝啊!

與黑軍對壘的黃衣軍戰鼓啞了,士氣泄了,如黃潮般的被黑潮裹著後退。後退逃命的黃潮如決堤的黃河水,席卷著擋道的一切。

在黃潮之中,倒下的魏旗又在一輛重車上豎起。啞了的魏鼓又在魏旗下咚咚咚的響起。潰退的黃潮突然止息在魏旗下,又在魏旗的揮引下,排成三角形戰陣迎接黑衣軍。

黃衣魏軍兀地反擊,令黑衣秦軍頓時失措。先是左軍搖晃,後是右軍潰陣。秦軍的戰鼓啞了。秦軍的中軍亂了。連秦公的坐車也被潰軍裹著後退。秦公師隰大怒,暴喝一聲跳到一輛輕車上,手揮長矛撥開箭雨矛林,趕到鼓車傍。輕車與鼓車交錯的刹那,秦公躍上鼓車,推開中箭身亡的鼓手,拿起鼓槌死命的擂起鼓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由秦公擂出的戰鼓,直擂得秦軍熱血沸騰!催得秦軍隻知前進!

虎狼之師的魏軍再也擋不住這種玩命的衝鋒。穿著爛甲,戴著破盔,連護身盾都沒有的秦軍隻知踏著、碾著敵軍的、戰友的屍體向前,向前!

嗚——嗚——嗚!勝啦!贏啦……

秦公在震耳的歡呼聲中,精疲力竭的撲在鼓麵上,緊握的一對鼓槌也無力的掉在車上。當衛士、大臣從鼓車上抬下秦公時,秦公看到石門戰場竟是一片血紅,紅得竟能聽見血水流動的聲響:嘩——嘩——

大臣車前報捷:主公英武,秦軍頑強,敗而不退,攻敵無畏。於主公二十一年季夏獲石門大捷,斬首六萬……

秦軍傷亡?秦、秦軍損戰車八百乘,卒勇士四萬,傷三萬……

“祭社!(祭社,周禮最隆重的祭拜土地的大典,在春、秋兩季舉行。戰國時,用於紀念重大事件和活動的祭拜也稱祭社)”秦公痛苦的閉上眼睛。

“主公!主公!”

秦公閉著眼不耐煩的說道:“祭社!”

“祭社?”眾臣一楞。還是甘龍了解主公,走近病榻,低聲說道:

“你又睡了三天。主公!太子從楚國趕回來了,正在門外。”

“老囉,快傳太子!”

“兒臣渠梁叩問主公安康!”

“好,好,好。回來就好!快,讓朕看看!一晃就一年多啦——長高長壯實了。”

渠梁忙趨榻前,雙手握住父親的一隻手,讓父親仔細的瞧看、撫mo,享受著父親的大手傳來的陣陣慈祥。

“路上不好走。冰天雪地,又盡是山路、險路,從武關入秦就更是人煙稀少囉!”

“兒臣不怕。一接主公令,兒臣歸心似箭,還真忘了山高峰險了。”

“好。真乃秦國太子也!走,到城上透透氣!你也好好看看離開年把多的櫟陽。”

櫟陽南城。阿式箭樓。秦公、太子在眾人的簇擁下,扶蹀而看樓下的櫟陽。

“好好看吧!這是寡人親手為你築的櫟陽。你生在這,長在這。這是寡人的心血,你複秦的基業!”秦公豪興大發,拉著太子,指點著建在沮水西、渭水北,立於關中平原中心的東西長1800米,南北寬2200米的櫟陽城,如數家珍的講起不知講過多少遍的往事來……

這一切,太子渠梁再熟悉不過。井字形五條城道。六座象征大秦興旺的城門。四角的箭樓。南郊的祖廟。密密麻麻的阿式住房。這都意味著秦、周一體,象征著秦——嬴姓血統的高貴。但,這在楚人景監眼裏不值一提。櫟陽和郢都一比,隻是座破破爛爛的土城。從小就隨便開口的他,開口就破壞了這次觀城的雅興。

“太子!一座土城有甚看頭。房子破破爛爛的。幾十個叫花子在房子底下曬太陽、捉虱子。看,那邊城牆開了條大口子。街上那堆垃圾呀,把個雪景兒也潑汙了。如果風……”

象驗證他話似的,一陣北風刮來,將那堆垃圾卷起又放下。白皚皚的雪地上,風過之後就潑上無數點黑汙。

“什麼人?”秦公喝問。

景監一震,又見四周怒目,忙嚇得往太子身後直躲。

太子向前一步,遮住景監。“主公息怒!兒臣一高興就忘稟告主公了!這是兒臣在楚購回的嬖人。兒在楚為人質時,全靠與他相依,方才渡過在楚日月。兒臣同他親如手足,就將他帶回。他叫景監,生於民間,不知公府規矩和秦俗,請主公原諒!”

“哦——”秦公擰了擰眉,雙手扶在城垛上,若有所思的說道:“他說的也是實話。連連征戰不息,寡人已有二十年沒有修過櫟陽了,那有不壞之理。唉——,你看朕的國都如此,不怪六國不派使臣來秦!不怪六國說我秦國蠻荒、無聞、貧困囉!寡人老矣,治國無力。”秦公一激動,發感歎時又灌了口冷風,猛地咳了起來。眾人慌忙圍上,捶背、揉胸。

“算了吧,回!”秦公喘道。

秦公一回府,身一粘榻就再也起不來了。

太子渠梁日夜守在榻前,看護著時睡時醒勞累過度的父親。

這是我年僅五十五歲的父親嗎?這是一國之公的國君嘛?

在著滿補丁的黑襦袍外(襦袍:長到膝蓋的一種長棉衣),裸露出秦公的一支枯瘦的大手。手上,青筋突暴。四肢一動也不動。碩大的頭,無力的枕在榻磚上。臉上如高原的溝壑,嵌滿一生的艱辛、痛苦。臉上的大鼻頭發出的鼻息,微弱的連斑白的唇須也未吹動。

太子眼睛一片濕潤,情不自禁的握起老父那老繭累疊的大手,捧在臉上。就是這雙大手,在石門,在少梁用戰鼓擂出秦之國威,秦之軍威!就是這雙大手,一把將兒拉扯大……

秦公在兒子的臉溫中醒了過來。他眯著眼瞧著兒子,輕聲喚到:“怎麼哪?渠梁!”

太子忙慌的將父親的手放回父親的腹上,“沒什麼,主公!”

“還瞞為父呢?都當了幾年太子了。唉,也苦了你囉!都象秦國的太子,太子恐怕是沒得人當了。嘿嘿!”秦公感覺突然好了,微笑著逗起兒子來。

“主公!咋說這呢?”

“事本如此嘛。你享過一天福嘛?國貧軍弱,不到十四歲就逼你從軍,十六歲就開始當做人質出使強鄰。”

“主公!我是太子。又是你身邊唯一的兒子。不從軍哪知軍旅戰事。不做人質就不能解我秦後顧之憂,也學不到強鄰的富國強兵之術。不知富強又怎能知道貧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