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街頭,自然不是那種紐約的街頭,我的家是三重門麵的戶頭,不大卻也不失體麵。早上到處是前門的小吃,又有乾隆包的,必是不肯錯過的了。喜歡用紅糖蘸著包子的過活,香氣能散著進鼻子裏麵來,又有人喜歡花香的,偶也用花瓣裹著紅糖,那絲絲的花香就被裹在包子的裏頭,一口下去,有淡淡的豆沙餡溢出來的,染和著芬芳,倒不像是普通的早點了,便是隨意的悶上一股茶談,也是那淡淡的味道,不自然的散逸開去,自然吸引了一批名士逸客了。
我名字裏帶了個英字,大夥兒也就叫我英子,那時是日本洋行的北平城,洋行的藤野叔叔常常取笑我,說我的名字像個日本女孩,還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女兒。那時我自是願意的,藤野叔叔總能給我尋到一些小玩意兒,北平城少見的玩意兒。而且藤野夫人是很好的人,總是掛著淡淡的微笑,胖胖的,我喜歡讓她摟著的感覺,主要是我的乳母是個瘦陋的人,被她摟著是不舒服的,所以我常常待在藤野叔叔的家裏,我父親每次帶我回家,我都舍不得,藤野叔叔就和父親說我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女孩,父親又是樂不可支的模樣。
我家離前門不遠,前門是個繁華的地方,在我的印象裏,那簇擁著各種人群,乳母牽著我的手,一晃一晃的搖過前門大街去。父親後來回憶說那時的我很貪吃,而且就愛吃肉,竟是一點素食都不愛的,那我就不服氣的問父親,那我為什麽還那麽瘦呢?他便答不出來了,支支吾吾的樣子。不過我猜想少時的我,應該是個很會吃的孩子,想像滿嘴油光,撅起小嘴的我,我又不由的笑了,我常常觀察我的女兒,她的吃相很好,估計我的風采是難在她身上再現的了。
那時的家裏有七八口人,父親,乳母,我,小雀子(我的妹妹),還有林嫂,和三個短工。小雀子是我的妹妹,她的臉上有淡淡的雀斑,所以林嫂就叫她小雀子,我也喜歡這麽叫她,我們姐妹的關係一直很好,前幾年她在日本的時候,還專意托了和服給我,我年少時偷著穿藤野夫人的和服,寬寬大大的,很好玩,我還特意給她展示呢,結果她就記住了,現在大家都上了年紀了,她還記著這件事呢。
關於林嫂,她應該是我們家的長工了吧,我曾經問過父親林嫂是誰,父親不可置否。後來看了周樹人先生的文章,晚上就輾轉反側的想,林嫂是不是像祥林嫂一樣的人物呀,然後就縮成一團,眼睛也不敢看林嫂的房間,不過我是和乳母睡的,林嫂卻照顧著小雀子,不然我應當是睡不好的。後來卻是知道了林嫂的身份了,她是父親的養媳,早前的家是在鄉下的,自然做的是鄉裏的作風,父親未娶母親前,是該有養媳服侍的,說來也是這樣,林嫂把小雀子作自家的女兒看的,倒不是因為小雀子像她,小雀子那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和林嫂的卻是般配的。
家裏的事一向是林嫂管,乳母負責帶我和小雀子,額,主要在街上的時候,前門可是個有點亂的地方,父親這麽說。我倒是膽子大的,就衝著好吃的地方使勁努,也不管馬兒車子,可總是被乳母拉住,小手腕被緊緊地扣在她鷹爪似的手裏。我有時癡癡地想:“它們又不會撞上你,怕什麽呢?”不過自然是不敢頂撞父親的,隻好乖乖地收束了雙手,再也不敢去鋪子前混纏的了,隻是拿秋波似的眼皮兒翻,直掛著那些琳琅的小玩意,再也是不肯放的。隻有橘子鋪的老劉叔是最喜我的,常剝個橘子與我,乳母此時倒是不甚阻攔的,她有些小心眼,小雀子偷偷的和我說過的。
我是六歲上的學,父親上的是私塾,教課的先生最好玩了,我見過那位先生的。是父親送壽禮給他,帶了我去,那時我剛上學堂。先生的胡子很長,不是很白,我印象中的老先生都是胡子長長的,頭發白白的呢。先生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的精神,比父親還好些,倒不像是父親的先生,而是父親的學生呢。父親說先生是有大才學的,懇求先生教我的國文,先生很爽快的答應了,然而他隻教我了兩堂課,後來他就走了,父親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