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就上了學堂,學堂是隻有女生的,沒有老師的時候全是鬧哄哄的一片。我們不會去跑步,踢球什麽的,大多坐在樓階上,然後就聊聊自家的糊塗事兒,至少現在來看,那時的事都是毫無意思的。我和文娟,彩彤玩的最好。文娟是東直門外的戶兒,做的是鄉紳生意,她父親是個舉人,卻是不再喜男惡女的,但總是逼她讀書,文娟的國文很好,會寫詩,據說她父親領著她去過校報文館,報文館的先生都誇文娟的筆好。我是極喜愛文字的,每每的愛和她請教,她就拿我比紅樓裏的香菱,說是愛文愛的癡傻了。我當時是不以為然的,我說,我以後是要上戰場的,麽見我的名字裏有個“英”嘛,倒是她,這輩子是搞文學的,要不然,就對不起“文娟”這個名字了。可後來來看,我倒是做了她的生意了,隻是她,是犧牲在革命的日子裏的。
和彩彤的認識是頗具有玩笑的意義的,我們起先不知道在一家學堂裏。我們認識是在校報文館,我是個小抒情,愛發表些什麽的,她在報文館裏幫忙,是做印刷的幫工,反正是很苦的,我們是下午四點下課,報文館要做到六點,從學堂出來,就趕不上去前門吃晚飯了,父親知道我的生活規律的,所以就讓乳母把飯盒帶給我,我吃厭了林嫂做的菜,所以等到乳母把飯盒給我的時候,順手就給彩彤了,我自己就陪著她吃飯,回頭再趕到前門吃晚飯,我的胃一向不好,丈夫說是我小時候給鬧的,我也隻能承認了,不過和彩彤一起吃飯是很開心的事,尤其是她滿手油汙的追著我跑,很好玩呢,我喜歡彩彤那軟軟的聲音叫我英子,她是南方人,很精致,我喜歡精致的人。
那時候兵荒馬亂的,但是北平城總是那樣的安靜祥和。蹲在駁跡的老城牆上,到處是刻刻畫畫的小字,我是最淘氣的,所以老是在上麵塗塗畫畫的,後來上課了,還是喜歡到老城牆的窩腳裏去,折上一根藤條,輕輕地打著草窩裏的蛐蛐,也有不怕人的蛐蛐,總是要嚇我一頭的。有時吃了一驚後,倒是自己咯咯不停的笑起來,彩彤就說笑我是笑星轉世,再是停不了的。還有個有趣的遊戲的,就是翻石子,有點像現在的象棋,但是父親從來不教我,後來格略倒是想教我,可是我那時整個心思都放在女兒上了,自是沒有時間玩象棋的了。
不過說到最好玩的地方,當然是學堂。我還記得樸老師,一個從朝鮮過來的女老師,整整齊齊的頭發,說的很好的國文和日語,還有一手很好的女紅。雖然那時年紀輕,但是父親素來是重視我們的手工的,我又是淘氣的,每每做不得父親要求的女紅,又怕父親打我,就死皮賴臉地求樸老師,樸老師是極疼愛我的,她常說我笑起來的酒窩像她小時候,便給我做女紅,後來父親和樸老師的認識應該就是從我的女紅課開始的吧。
除了樸老師,給我們上課的國文課的老師是個老頭子,和父親的老師不同,他須發皆白,但是眼睛很有神,小小的透出狡黠。他似乎能看透學生的心,再是沒有什麽主意能瞞過他的,又考慮到他的凶名,隻好乖乖的做文章的,也是學堂裏的這六年,給我打下了深厚的基礎,後來才寫了一些文章,不勉強的活不下去。但是當時是極憎惡老頭子的,畢業的時候甚至把國文課本都扔了,也就記不起老頭子的姓名了,現在想想,自己確實有點可笑了。不過和樸老師教的《離別》來說,我更喜歡“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那時的初小教的就是這個,可是我們就沒有風琴,自然隻有黯然的聽著樸老師的清唱慢慢的踱出校園,心裏卻是極傷心的,雖然我和文娟上的都是北平第一女子中學,但是那種發小的感覺應該找不回來了吧。
自從我從學堂畢業後,我們家就搬到了筆戶巷的後頭去了,再也見不到前門的盛況了,因為筆戶巷到中學的路不經過前門,漸漸的就淡忘了前門的記憶,我的生活也進入中學生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