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聲漸漸息了,又恢複到了夜間的寧靜。眾人邊走邊聊,各自招呼親友回家,仿佛之前的那場大火沒有發生一般。
互道了一聲晚安,目送尹小姐進屋後,劉瑁與祝龜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需要消化的信息量太多了,二人剛進屋,便急不可耐的點上豆燈,跪坐在案幾兩側商談起來。
劉瑁心中滿是疑惑,憋了一路,好不容易捱到了客房,忙開口問道:“適才公道的舉動必有所圖,到底是何意?快快說與我知曉才好。”
剛才回房的一路,祝龜的臉上都掛著淡淡的憂傷,也不知是為何,聽劉瑁開口詢問,勉強牽動嘴角禮貌的淺笑了一聲,道:“那是我早間遊曆名山大川途中學會的一點小伎倆,看見那幫雜役抬著兩具屍體出門,我就想著能不能借故靠近些查看一番,可一時情急竟想不出好法子,心中焦急萬分,便左顧右盼的有些不安。正當此時,無意中瞥見了尹小姐,才想出了那個法子。”
見祝龜說了半天,也沒說那一番做作到底是圖的哪般,劉瑁更加著急了,不快道:“公道還真是好性子,這時候了還有心思說些閑話,哪有甚的奇謀妙計,是看一眼美貌的女子就能想出來的,更何況那尹小姐頭戴帷帽,你也看不真切不是。”
祝龜聞言,愣了一下,搖頭苦笑道:“非也!非也!叔寶謬矣。我非是貪戀尹小姐美色,而是憶起了尹小姐的祖上,才想到的那個法子。”
劉瑁越聽越糊塗,道:“尹小姐的祖上……莫非是那個有‘酷吏’之名的長安令尹賞?”
“正是!”祝龜答道,見劉瑁有些不耐的神色,便不再賣關子,理了理思緒,徐徐道來:“那長安令尹賞,雖說生性暴虐,為官多用苛政峻法,落得個‘酷吏’的名號,但他卻真的有幾分本事。我少時長在漢中,途徑長安來到的雒陽,在長安住宿時就曾聽得驛舍的店家說起過尹賞斷的一個案子。話說其在長安任縣令時,有一男子報案稱其兄被其嫂所殺,之後又防火燒了房屋。可審理時,那被告的婦人卻一口咬定她從未殺人,其夫是死於意外的火災,一時之間各執己見,對峙不下。由於證據不足,無法下判,案情變得撲朔迷離。此刻便顯出那尹賞的本事了,相傳他也不再審那對叔嫂,反而令屬下抬來兩頭豬放入柴房中,一生一死,作好標記後放入柴房焚燒,火滅後取出兩頭焦豬檢驗,結果發現活活燒死的,嘴中有灰;而之前便死了的豬口中無灰。接著,他又命人查驗被殺死者的屍體,發現死者口裏並沒有灰。”
耐著性子聽了許久,劉瑁終於聽出端倪了,想不到那尹賞還有這般本事,當即接過話題道:“如此一來,便可以認定必是那婦人謀殺親夫了!”
“不錯!”祝龜頜首道:“尹賞驗證了自己的判斷,便當即定案,那死者便是被他妻子所殺,之後再縱火燒屋,企圖毀屍滅跡。若是活人身處火場,必定會因為空氣稀薄而大口呼吸,將火焰灼燒後的煙霧灰燼吸入口中,留下痕跡。而若是此人在火起之前便已去世,便不會呼吸了,口中自然沒有任何黑灰。”
一番論斷言之鑿鑿,聽得劉瑁連連點頭,隻拿眼睛瞥著祝龜的雙手,待話音剛落,劉瑁便趕忙問道:“那依公道查探,那二人的口中是否有黑灰呢?”
祝龜麵色一沉,伸出修長的雙手,憂心忡忡道:“待我查探時,二人皆是雙唇緊閉,未吸入任何黑灰。”
“這就麻煩了。”劉瑁之前看那祝龜的雙手潔白無瑕,便知情況不妙,隻是心中還存著一絲不願承認的僥幸,此刻聽得這番說法,不禁臉色一暗,身子也有些萎靡不振的垮了下來。
祝龜看了看與自己表情並無二致的劉瑁,停頓了片刻,道:“午後我注意到,那胖驛吏將公函收在了懷中,可方才查探時卻未曾發現,想來已經被賊子奪去了。倒是那瘦雜役,致死的那一刻,仍將手探入懷中,死死攥著我送他的那把銅錢。”
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清楚不過了,胖驛吏和瘦雜役因為牽扯到了公函的事情,被賊子弄到了驛置中,估計在一番逼問之後,便殺了二人,再放火燒屋毀滅證據,偽造成意外的天火襲城。
劉瑁長歎了一口氣,道:“胖驛吏汲汲於富貴,接下來往京都送公函的任務,卻因此而喪命,寄予他無限希望的公函被賊人搶去;瘦雜役混跡於最底層,唯唯諾諾,苟且偷生,卻得了你的一把賞錢,雖說倒了血黴,沒命去花,但終究還是將那一把銅錢攥在了手中。人事無常,當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