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夫人瞥了眼晏修,徑直走向假山。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拽住月牙露在外麵的衣服。

正要把月牙拽出來,晏修按住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她是個瘋子。”

華陽夫人麵若冰霜,甩掉晏修的手,揉著手腕,笑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瘋子,你算什麼東西.......”

她再次拽住月牙的胳膊,月牙死活不出來,抱著假山咿咿呀呀說著胡話。華陽夫人煩躁極了,將攥住月牙的手鬆開,月牙跌進水窪,衣服上濺滿泥點。

“聽話,月牙。”她蹲下來,捧住月牙的臉。

水草般的黑發纏住華陽夫人的脖子,一記響雷劃破冥空,此時正好照亮慘白消瘦的側臉。

華陽夫人滿臉堆笑,指甲嵌進月牙的皮膚。月牙掙紮想要掙脫,發出一聲驚呼,血珠順著脖頸流下來。

“聽話!月牙!!!”

紙窗閃動兩個人影,一前一後消失。

宣侯婦笑著跨過門檻,語氣似譏似諷。

“這樣生氣,你怎麼了,妹妹?”

扶起呆若木雞的月牙,宣侯婦嘴角緩緩挑起笑容,“不過一個婢女,為難她作甚......”

華陽夫人拍拍衣袖上的塵土,陰騭地笑,迸射的目光像刮肉的刀一樣冷冽。

“我的婢女,就算現在將她殺死.......誰也不能說什麼。”

將月牙拽過來,華陽夫人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知道誰才是主人嗎?!區區奴婢這樣放肆,誰給你的臉麵!”

那一巴掌好像打在自己臉上。宣侯婦拽緊衣袖,寒意和羞恥感從脊背湧上心口。她知道此刻妹妹在指桑罵槐,趁著這個機會敲打自己。

不過,這個木訥怯懦的人什麼時候變得伶牙俐齒?

難道王宮真的可以重塑一個人的性情和靈魂......

哼,那又怎麼樣,什麼風浪她沒見過?

不過飛上枝頭幾天,如今披著一件隨時會失去的華麗衣袍,就趾高氣昂地隨處炫耀。

旁人或許會被迷惑,她卻瞧得清楚,不過是衣袍上爬滿虱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野山雞罷了。

無論何時何地,自己照樣可以欺辱這個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想到這,宣侯婦嘴角掛著笑意,徑直走到月牙身前,肥大衣袖擋了住她全部身形。

”妹妹忘了,月牙是陽泉君府上的婢女。”她挑釁瞥了眼華陽夫人,一字一頓道:“秦國律法規定主人不得處置旁人的奴仆,如果將她殺了,大王這個人最看重律法......誰也保不了你。”

樹影躥動,趴在鬱鬱蔥蔥的枝椏裏的黑影躲進黑暗,綠眼珠骨碌直轉。

晏修盯著它,背靠門牆不說話。

“這個奴仆我送給二姐,大姐不要多說什麼了。”陽泉君撐著一把雨傘,身後沒有仆從跟著,快步朝這邊走。

走到燈下,眾人才發現他麵色鐵青,全身都濕透了。

“你這是怎麼了,仆從呢?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宣侯婦心疼地看著陽泉君,解下披風給他穿上。

雖然對妹妹近乎刻薄,宣侯婦卻極為疼愛這個年幼的弟弟。

陽泉君兩眼發直,他拂去宣侯婦人的手,僵硬轉過兩條腿,對華陽夫人露出慘淡的笑容:“這個人現在就送給二姐。如果一個人不夠.......府上奴仆還有很多。”

華陽夫人最終帶月牙走了。

宣侯婦雖然生氣,卻實在沒有辦法多說什麼,最終鐵青著臉,扭身離開。

呂不韋從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他想起剛剛和宣侯婦達成的約定,覺得老天簡直在跟他開玩笑。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淺了,他轉身看著晏修。告誡道:“這幾天不要多管閑事,發生什麼怪事,權當作沒看見。那個人死就死了吧。”

“那個妖怪蹬鼻子上臉,趴在樹上瞧了一晚。”晏修快步走上前,朝呂不韋扮了個鬼臉,咧嘴笑著:“你就不怕它貪心不足,將華陽夫人、你我全殺了。”

“關華陽夫人什麼事。”呂不韋攥緊傘柄,轉身離開。

“你不用騙人,這閑事我還真要管。”晏修丟掉傘,穩穩當當翻上牆根,扭頭卻瞧見呂不韋停在原地,接著說道:“我不能讓一個妖怪當異人後媽。還有你,官還沒當上命就沒了,就這麼想潦草結束一生?”

“哼,我現在就去.....”

“華陽夫人留它肯定有用,現在殺了保不齊會撕破臉皮。等等看,沒有威脅的時候想怎麼辦都行。”呂不韋無奈歎氣,覺得此刻手上的傘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先把月牙救下來再說吧。”

晏修不再多說什麼,身形消失在夜色裏。

牆頭空空,留下一陣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