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521年7月4日——天氣:暴風雨——風向:無法預測(1 / 1)

所有的航海儀器在這片海域已經全部失靈了,我預測應該是位於比斯開灣的中心了,憑借經驗或者說直覺在風暴中向北尋找突破口。風暴天氣已經非常糟糕了,現在船底還潛伏著另一種危險。高聳的海潮拍碎在甲板上,船身劇烈晃動,陰風裹挾著未知的怒號聲直逼艙室。破損不堪的船舵被艱難地轉動起來,但雨霧蔽目,快速浮遊的深褐色巨型魚鰭隨時可能從任何方向襲來,並將船身攔腰撕裂。

又是令人厭煩的大雨,火槍和艦炮無法使用。鋒銳的魚叉齊射而出,穿破厚重水牆,卻被海中的未知巨物那堅硬鱗片所防下,無聲消失於深海之中。手忙腳亂的跑腿夥計跌跌絆絆地奔向轉帆索,船隻顛簸,泡沫滾翻,他試圖抱住一旁的木欄杆,因為恐懼而戰栗不已,十幾米的巨浪拍打下來,帶走了這條年輕的生命。

二副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盯著殘破不堪的風帆,眼睛閃光,仿佛有一輛攻城車在撞擊船身,這是他昏迷前最後看到的光景。

“必須要改變船帆的方向,一定要讓船隻快速動起來!”我朝水手咆哮著,揮動胳膊,每根手指都緊握船舵,胸膛隨著呼吸劇烈起伏著。

洶湧漲動的海水裏那些異物撞擊著每個船員的內心,暴雨、汗水貼著皮膚淌進眼眶,讓視線模糊。

暴雨狠狠的砸在海中和甲板上、桅杆上,聲音太大,以至於我要將命令提高十幾個音調。我再次向水手們吼道,夥計們,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該加速了,擺脫風暴,擺脫腳底下那條該死的畜生!你們要抓住每一次北風,然後還要避開所有的逆風!

烈風將銀灰色的巨浪摔打於甲板上,在喜怒無常的大海之上,每條船隻、每個人都是在冷酷屠夫手下放血待宰的牲畜。光著膀子的劉幫琪奔跑在擠嚷的船員間,一腳踩醒了甲板上遭到衝擊後陷入昏迷的二副,他力求第一時間把船隻的受損情況與資源分配上報給我。

在船員們的共同努力之下,我們終於衝出了這片被暴風雨覆蓋的海域。雨水小了一些,海浪不再猛烈,天空依舊被烏雲籠罩,沉悶的雷聲被甩在身後,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擰幹濕透的衣服,晾在椅子上,終於可以洗個熱水澡了。走出來,阿爾弗雷正從懷中掏出存放卷煙的木匣,分給了在他附近的船員,火柴擦過幹燥的壁爐,吐著煙圈掐滅了明火,精神慰藉叼在嘴邊,辛辣刺目的白霧聚攏在他身旁,馬尼德也要了一根,他的棕紅絡腮胡上永遠散不去一股海潮腥鹹氣息與火燒火燎的熏魚味,其那充斥原始感的健碩硬朗的體魄攪渾上斯文溫婉,如同一頭服帖的凶虎般。

法提斯講起他叔父賽勞的悲慘經曆:1473年7月二十五歲的賽勞作為遠征軍踏上了葡萄牙的軍艦,他們將去征服印度和非洲,壟斷海上的香料生意。

他在船上揚帆、洗地,形同勞役;每到一個港口,他扛貨、交易,形同苦力;每發現一個新的陸地,他打劫、流血,形同海盜。

1481年9月,葡萄牙艦隊實現了它的理想:占領了馬六甲,獨攬了香料生意,掌控了東方世界的進出口貿易,坐穩了海上帝國的王位。

賽勞因為勇敢和決斷的表現,做了個小小的軍官,於1483年帶著一個名叫恩裏奎的馬六甲奴隸回國待命。同年,他帶領船隊去了發現了一個名為特爾納特島的地方竟然有著大量金礦,他返回葡萄牙後,還沒來得及上報這個發現,皇帝就派他去賣命。

這場戰鬥發生在陸地,他的海上才能根本無從施展。敵人的長矛刺中了他的膝蓋,他成了瘸子,永久告別了海上生活。

他被安排去管理軍營中的馬匹和牲畜,結果莫名其妙地丟了幾十隻羊。人們就誣陷他,說他把這些羊倒賣給了敵人。

他一瘸一拐地跑去找皇帝澄清,並希望皇帝增加自己的工資。這些工資並非是他貪心,而是希望對得起失去的榮譽,對得起他這麼多年來為祖國賣命——他三十五歲了,為祖國浴血奮戰了十年,非但沒換來賞賜,還落下了終身殘疾。

我感慨人們對於這片迷人海洋的探索,三百多年已然從船板夾縫間滲走,歐洲人仍沒能探索完這片新海洋的邊界,繪圖的進展也僅僅停留在目前已知的七大洲八大洋,海洋學者兼王國探險家哥倫布兩次環球航行,最後享年七十一歲死於部落衝突中,未能完成其父的遺願,枯枝般的雙手托起那些源於海洋的祝福與寶藏,將其轉交給剩下的船員,舊的遺願成了新的遺願。

沒有值班的船員們睡得很快也很沉,不一會兒功夫就鼾聲如雷,在我還沒有寫完這篇日誌的時候就已經進入夢鄉了,願我們都能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