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1 / 3)

暑天過後便是一屆新學年的開始。校園無論為初入學的新學生,還是為假期返校的老學生來說都會有一些濃濃的塵封氣息。多日無人的教室由於假期窗戶緊閉,課桌、凳子、水泥地麵共同釀造出獨有的味道即使門窗打開後也久久不能淡去。就好像可以在本子上寫日記一樣,這種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方以及特定的年歲才能聞到的味道似乎會把一段時光銘刻在歲月的長卷中。等很多年以後,偶然回憶起這已成曾經的當時,這股塵封的味道依然會在與這段“當時”有關的回憶裏淡淡回旋。

先到的老學生會把各自教室裏倒放在課桌上的凳子拿下來排好打掃。等收拾好了,老師還沒有來教室的時候,便三五成群地趴在窗台上,看樓下剛入學的小學弟小學妹們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排隊等候分班。

每年這個時節教學樓前都會上演這樣的輪回。樓上教室裏趴在窗邊旁觀的學長學姐感歎著樓下廣場上排隊的學弟學妹們是那麼小巧。可他們何嚐沒有同樣地引起那些曾經在相似的地方旁觀而現在已消失在校園的學長學姐們的感慨:“你看,他們太小了,這不是娃娃嗎?”。

初中是段很神秘的時光,在這段時光裏女生看著總是比男生成熟些。還有,高年級與低年級,即便隻相差一屆,卻也是顯得那樣涇渭分明。

這是一所普通的鄉級初中。學校的生源大多數來自於周圍村莊小學。好巧不巧,鎮上的初中也在不遠處。由於是按範圍招生,因此這所鄉中和不遠處的鎮上初中時常會有招生搶生的矛盾。這兩所中學就像是一對冤家,南北對立而建,各自學校大門也是南北對開,隔著長長的田野遙遙相望。像那些學習好,家境富裕些的學生大多會選擇到鎮上的初中或去縣裏讀書,這從一定程度上便影響了鄉中生源的質量和數量。

這年新晉的初三年級重新合了班。原因很簡單,學生流失太多。這屆初三當年在初一的時候有六個班,可每每要求交一些費用的時候,就會有相當一部分學生輟學。到如今留下的學生也隻能草草拚成兩個班。

麵對這樣的情形,升級的學生們因為合班的新鮮,倒是有了幾分興奮好奇。可為任教的老師們來說,眼睜睜地看著大批學生輟學,心裏卻並不好受。不過要說留下的學生心裏全是興奮與好奇也並不妥當。其實在這新鮮好奇心裏也摻雜著一些能跟老師們產生共鳴的淡淡憂傷。曾經熟悉的夥伴越來越少,之前上下學的路上都是三五成群,走著走著又彙成更壯大的隊伍的情景在他們的生活中再也不會出現了。

關於學生輟學之後的走向雖然不同的村莊各有不同,但大方向都是外出進城。就比如說鄉西南方向,距這所中學十多裏地的北車村。村裏輟學的孩子們有很多去了本村村民在各大城市經營軸承的公司裏工作。改革開放之初,村裏那些有膽識的人趁著國家扶持經濟的機遇外出進城,在軸承銷售界闖出了一片天地,因此養了不少村裏的人。這是個體麵活,因為是和各大老板打交道,自然要求打扮的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不過剛去的孩子並不會直接上台麵,都是先了解這一行的門道,慢慢的再到後來涉及業務銷售。村裏對這行當有統一的稱呼,“看攤兒”。另一個大走向就是下工地。由小工從事的體力活開始,慢慢熬成熟練的壯工。有抹灰的,有穿電線的,有搞水暖的。

輟學是一道分水嶺,這個瞬間看起來隻不過發生在某個平凡的上午,或者下午。可自此之後,便是兩個不同人生走向的開始,很難再有交集。

新入學的小學妹學弟們整編分班後被各自班主任帶到新的教室裏。樓道裏緊接著又是一陣熱鬧的桌椅挪動和人聲鼎沸交織,過了好些時候才漸漸地安靜下來。

初三(二)班的班主任是教語文的邢老師。這是位五十多歲的大叔,在這所中學裏也算是老資格了。由於之前兩年一直帶這一屆的課,所以同學們對他很熟悉。

邢老師是一位古典文學愛好者,有一種能把課堂作為自己天下的氣場。他講課時會穿插很多課本上沒有涉及的內容,但都是地道的幹貨。他最愛講授的課是有關古代文學那部分,其中特別喜愛詩詞單元。

初中課本關於古代文學部分並沒有涉及太多太深,可每每講到關於古文的時候,邢老師就會把內容延伸的很廣,遠超課本教學目標。他很享受古文特有的那種抑揚頓挫之美,甚至還教學生們平仄韻律。課堂上常抽出時間讓學生們練習寫美好的句子,然後輪流朗讀各自的大作。

邢老師對國文的喜好讓他有些偏執,他要求學生們在答卷子或做作業偶爾需要漢語拚音的時候不可以把拚音寫的像英文那樣連筆。對於此,他好幾次在考試之前很不客氣地給學生們說誰要是將漢語拚音寫的像英語就扣分。此外他還有個讓學生們很頭疼的缺點,就是每當興致來時,就讓學生們做筆記,還不時伴著他那句口頭禪,“同學們,我們可以簡單的記上兩筆”,結果這‘簡單的兩筆’就簡單到半篇紙開外了。

教室隨著班主任的到來變得很安靜。除了老師自帶的威嚴外,更吸引同學們注意的還是緊隨其後的一個陌生麵孔。班裏的人以為這是個轉校生。

這個新人戴著一頂鴨舌帽,左肩斜挎著書包,兩個胳膊抱著一個凳子,進教室後就從靠門的過道走到最後排一個空桌子那裏。

“同學們好,我是邢老師,之前帶過你們的課,經校領導商議,我也兼任咱們班的班主任。同學們之前都在一個年級,合班之前都見過,不熟悉的同學過幾天就會好的。希望大家重新調整心態,在這即將畢業的最後一年裏,加緊努力,考出好成績,讀理想的高中……”

邢老在講台上給學生們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教室後排有兩三個同學認出了這個新麵孔是上一年級的,還是同村。他們之前在上下學的隊伍裏見過。他們中的一個是這新麵孔的鄰桌。在前桌同學後背掩護下,鄰桌低下頭,轉向新麵孔低聲確認到,

“嘿,兄台,是北車村兒的不?”

新麵孔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新來的這個學生叫陳一著,當初他父親給他取這個名字的心願是希望他能專一而執著地成長。他之所以退了一屆,是因為人生中的某些突如其來顯然過早地與這個少年相遇,讓他難以招架,隻能退學調整。

不幸發生在去年暑天。由於是家裏的獨子,年紀又不大,所以他離開村子,去了他大姑家生活。幸運的是,由於大姑視他為己出,這為他從創傷中走出來給了很大的幫助。姑媽和姑父商量繼續讓一著讀書,都認為再怎麼也得讓他初中畢業,正好這屆初三馬上開始,也算落的不遠。這樣,他就相當於留了一級。

也許由於天生的性格使然,或者每個人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都會多少顯得緊張,難免有些慌亂和孤獨,尤其為從憂傷的陰影裏走過的人會顯得更加敏感。一著在來學校的路上心裏一直有些恐懼揮之不去。一路上他想辦法緩解這種發慌的心情,“一個星期之後總會融入吧!”他想。可實際情況要比他設想的好得多。這第一天的每個課間,同村的男同學們都會湊過來,一圍一圈,胡扯瞎扯。

班裏的同學們也想八卦一下上一年級的人物軼事,自然而然地把班裏的人情世故告訴一著作為信息交換。因此他很快地融入了這個陌生的圈子。就這樣,他心裏那團不安的情緒在放學的時候已經消解的差不多了。

最先問他的同村男生叫程才,放學後他告訴一著和同村的其他男同學一起回。結果等他們出了教學樓走到牆邊停車區時,程才才發現自己的車子被人拔了氣門芯兒。平時都是他拔別人的,沒想到今天也被拔了,氣的他破口大罵。

那個年代總有個別精力旺盛的男生在搞破壞的刺激中找樂子,而且也不懂把握分寸,甚至有些變態。給車子放氣或者拔氣門芯兒的事時有發生。校領導和老師雖然訓誡多次,但無奈那些搞破壞的費貨們是不會當著師長的麵幹這類壞事的。還有些費貨有時會在放學的大馬路上放大大小小的水泥塊。由於學校一出門便是國道,那些嘎咕貨們在路邊每每看到小車、貨車開到他們設置的“路障”前,或緩慢駛過,或轉向繞行時都哈哈大笑。更讓這些破壞分子興奮的是有人栽在他們的“大作”上,栽的越重越讓他們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