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著沒有拔過別人的氣門芯，但給人放過氣。他的動機並不是出自什麼深仇大恨，甚至不知道車子的主人是誰。他搞破壞，純屬閑得淡疼找刺激。自然的，他也沒少被人找樂子。這事輪到誰身上都是滿臉晦氣。但這並不是什麼太難對付的事。程才坐在一著單車後椅架上，右手手掌鉗住自己車把中間軸，單手推著泄氣的車子晃晃蕩蕩往回走，直到國道穿行而過的村莊裏一個修車攤兒上。
學校下午放學的時間根據季節白天的長短而定。這樣每當下午放學，大都是伴著黃昏。這段歲月裏，隻要是晴天，向西歸家的少年們總會有一段麵朝夕陽的美好時光。不過這些美好的日子為初三的學生們來說並不多了，因為在合班之後不久，學校就會要求畢業班的學生住校以迎接中考。
從學校沿著國道回北車村隻穿過一個村莊，剩下的路兩旁都是廣闊的田野。國道兩旁栽了很多楊樹，整齊地沿著大路東西延伸遠去。路上的行人如果有心，抬頭看著這遠方路的盡頭，就會覺得好像大路、楊樹和黃昏交彙在一起，這是一種很奇妙的視覺效果。設想一下，一個斜陽晴好的日子，回家的青蔥少年們把褂子兩袖係在腰間，迎著晚風，騎著自己的單車，朝向黃昏。這是多麼一段美好的時光啊！
雖然這地區都是平原，卻也不是一望無際，鄰村之間最多也就相差七八裏路。而且每個村莊都種著很多樹。樹梢的影子高低起伏，遠遠望去像是連綿的山脈。
落單的一著和程才進了村子，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奔進村口的遊戲廳。每每放學，這裏都會有好一陣被很多單車圍堵的情況。
為偏愛玩耍的少年們而言，未來是一件遙遠的事，而家長們都是農人出身，沒有人會給孩子們講太多大道理。大人們的教育方式絕大多數是隻管給口飯吃的放養模式。關於理想或者未來，為這時的少年們而言顯得縹緲，遠沒有在遊戲中對打、冒險更讓他們覺得現實。
遊戲廳裏的街機就那麼幾台，能上手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可看高手過招一樣能讓人興奮。往往一堆人把一個街機圍的水泄不通，隻等眼癮過得差不多了便開始陸陸續續的回家。
一著沒有在遊戲廳呆太久，看到程才在人堆裏看高手過招，一副找機會上陣玩幾局樣子，就給他打過招呼回家了。
程才告訴一著他們家大概方位，等明天一起上學。程才家離著村口不遠，班裏的同學上學前沒事都會先繞道他家一起走。一著既然降到他們這一屆，自然要想盡快地融入他們。一起湊齊兒上學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項。即便不是因為剛轉入的原因，上下學的路上，他也是不喜歡一個人走的。有那麼幾個人一起說說笑笑圖個快活，誰也不願意孤落落的。
一著到家的時候，姑媽正在做晚飯，姑父和他們的房頂澆築隊還沒有回來。
“姑，我姑父今天在哪兒幹活？”一著進屋放下書包就來到廚房。一邊問一邊蹲下身子從編織袋裏翻出一個蘋果吃。
“說是在沙河那邊，最後一天了，怎麼也得把活幹完，晚點就晚點，不值得再拖一天。你今兒個上學去，課能跟上不？”
“新合的班，新換的班主任老師。接著之前的課，說不上落下。”
“合什麼班？”
“原先有六個班，後來好多學生不念了，班裏稀稀拉拉的，老師上著課也沒勁，就合了。”
他跟姑媽對話有些漫不經心，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忽悠屋裏看動畫片的小侄女。
孩子因為還小，稀罕的動畫片為一著來說太過幼稚。他現在一直追一部叫《棒球少年》的日漫。早些年的電視台大都在下午五點半和七點之間播放動漫，他所心念的《棒球少年》和小侄女癡迷的《小汽車皮皮》都在這段時間播放。
他嘴裏啃著蘋果進了電視那屋，坐在同樣啃著蘋果看動畫片的小侄女身邊。孩子剛過三周，生得一副小美人胚子。這孩子是全家的中心，姑家大哥和嫂子在孩子一歲後就外出打工了，姑家大姐也在前兩年嫁到縣城，一著再一上學，家裏也隻有這個寶貝孫女陪著。
孩子瞅著電視，不時地咯咯笑上兩聲，可是《棒球少年》馬上開始了。人常說的上癮是什麼感受呢？像是坐立不安，像是煩躁的心跑到腦子裏亂跳讓人抓瞎。《棒球少年》這部動漫為一著來說就有這樣的吸引力。還好，他已經摸索出了一套方案來應付可愛的小侄女。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就起身出屋，躡手躡腳地走到屋簷下天線杆旁，然後輕輕地轉動天線。沒多久屋裏就傳來小侄女的喊聲，
“奶奶”
“咋了？”姑媽在廚房回應道。
“小汽車皮皮沒了！”
“昂！叫你叔給你找一下”
“叔~”
“嗯哪！”一著應聲顛兒顛兒地小跑進屋。
“咋啦臭妮兒？”
他沒等侄女回答，就邊說邊把身子湊到電視機前。
那些年大多電視機都是手動找台，顯示屏旁邊有兩個大旋鈕，分高頻和低頻之說。高頻旋鈕很輕鬆可以轉動，那個低頻旋鈕轉動的時候就需要稍用點力，而且轉的時候會有咯噔的響聲。高頻上可以搜到很多電視台，低頻上基本搜不到台，而且在低頻上轉動高頻旋鈕是不起作用的，都是滿屏的雪花。一著用身子擋著右手，不讓孩子看到自己的操作。他輕輕地轉動低頻，盡量的不讓發出咯噔聲。等過渡到低頻，就閃開身子，一邊用手快速地轉動高頻旋鈕，一邊對侄女演示。
“臭妮兒，叔叔跟你找啊！你看小汽車皮皮是吧，你看我在給你找啊！”
一著在低頻上擰了一圈高頻鈕，滿屏的雪花沒啥變化。孩子著急的亂叫。他一邊假做安慰一邊把高頻旋鈕轉到播放《棒球少年》的那個電視台的位置。
“唉呀！是不是天線被大風刮轉了啊？臭妮兒，你在屋裏看著，我去轉一下天線。”這大好的天，哪裏刮風。他也就是看他侄女小，好忽悠。
說完他就跑出屋把天線杆子轉正，又跑回屋，用身子擋住電視，又是一陣操作。
“呀！有人了！”孩子喊道。
當一著把低頻又輕輕地擰到高頻上時，《棒球少年》的片頭曲已經開始了一會兒。因為同樣是動畫片，孩子開始沒什麼排斥，可等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看不懂就顯得煩躁，嘴裏嘟囔著找她喜歡看得小汽車皮皮。
“臭妮兒，看完這個小木偶片兒我就帶你去房頂上玩兒好不好？”
為了安心滿足追劇的癮，一著盡力安撫著孩子，而房頂顯然比《小汽車皮皮》為孩子來說更有吸引力。就這樣，孩子被這個當叔的忽悠著把他喜歡的動畫片看完了。
一著姑家在村最西頭，傍晚時分站在屋頂上就可以享受整個鄉野黃昏。天氣晴好又伴著些許微雲的時候，傍晚斜陽就會把天邊的那幾縷雲彩潤上紅彤彤的顏色，而斜陽也會變得溫柔許多，像是一塊圓圓的橘子味的大水果糖。有時候在這大水果糖旁邊還會有一顆顯眼的星星相伴，等太陽下山後這顆星星在薄暮的映襯下會變得更加明亮。
這裏是平原，看不見山，傍晚的時候，站在村邊的屋頂上，遠遠地可以看到那連綿如山的樹影上朦朧泛起的炊煙。炊煙朦朦朧朧，最終慢慢融進天邊橙黃藏青漸變的天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