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剛從玉米棒身上凸起的小疙瘩將來長成飽滿的顆粒,田地裏輪到水井澆地的農人即使天色晚了也依然在田畦間穿梭。他們都自然的認為就算貪個黑也要把地澆完。而農人同樣顯得朦朧的身影也與田野一同融進了這初秋的黃昏。
風緩緩地吹在玉米葉子上沙沙作響,與村裏不時幾聲雞鳴犬吠、田間阡陌上拖拉機噠噠聲響,還有野曠低樹間山鴿子咕咕的叫聲,一同將這靜謐的鄉野傍晚襯托的純粹靜謐。
初秋的中午雖然依舊顯熱,但初起的西風吹到傍晚的時候已經有一些微涼。風不時吹來吹去,田裏的玉米葉子隨風起伏,像是層層墨綠色的浪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入秋後,鄉下傍晚的天空顯得遠遠的,高高的,直視起來也不刺眼。夏末秋初以來,每當傍晚隻要一著有時間,就帶著大侄女上房看風景。孩子也漸漸地喜歡跟著這個叔叔登高望遠,倒是姑媽擔心孩子傷到而不時叨叨幾句。
傍晚屋頂尚存白天太陽炙曬的餘溫,鋪上兩個幹淨的化肥袋子,躺在上麵,餘溫透過薄薄的袋子傳到後背,暖暖的,舒服極了。孩子自然是喜歡跟著他玩的。好奇心是天生的,孩提時期更加濃厚。姑媽是不會帶著孩子上房的,看了一輩子的黃土地,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新意,因此孩子隻能從這個叔叔身上在尋常的生活中淘一些新鮮。
孩子枕著叔叔的胳膊,學著他的樣子平躺在房頂上,朝向天空翹起二郎腿。微微眯著眼平視著那由暗青與墨紅互相渲染的天空。東邊青色天空上顯示出來的星辰與西邊像紅紗一樣的薄雲遙相呼應,看起來很是美妙夢幻。
孩子時不時提出問題,不過都是關於星星,雲彩之類的。一著回答起來倒是輕鬆。能解釋的就說,解釋不了的就忽悠,反正這個時期的孩子並不太在意問題的答案,更多的是想將自己滿溢的好奇舒暢地表達。
他躺在屋頂上,看著遠遠的天空,留了一半心思應付身邊的小侄女,另一半心思裏放滿了少年時期常有的不由分說的淺淺的憂鬱。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要說是覺得去了一個新環境而生出些慌亂,可是今天的情況遠超過他的預期。雖然曾經的同學已經各奔東西,可落單感隨著結識程才和幾個新夥伴也早已消散。他覺得這淺淺的憂鬱大概來自對未來的未知。“未來究竟會怎樣啊?”他心裏自問著。
“爺爺回來了!”
孩子猛的坐起身來,向著街裏喊到。院子裏的黃狗和灰狗也同時叫著跑到街上。一著起身拉著孩子的手,走到後房簷,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有拖拉機吱扭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姑父的車。家裏黃狗和灰狗跑到房後小道路口就蹲了下來,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房頂上的少年和孩子,又轉過頭去衝著村中大街汪汪叫。過了好一會兒,姑父開著他的拖拉機從街上轉進這條房後小路。
姑父拖拉機車鬥上裝著澆築屋頂用的粗鐵杆和起降機,幾個工友分別靠著車鬥兩側車幫,蹲坐在裏麵。兩條狗看到拖拉機轉進小道就迎了上去,在車頭前竄來竄去地叫著,一直迎到家裏。
一著抱著侄女從房頂上下來。姑父的工友們分了錢各回各家。姑父進屋把錢給了姑媽。忙活了一天沒見到孫女,姑父進屋洗了手,抱起孩子舉了舉高,轉身就出屋往外走。
“飯快熟了,這又出去顛兒?”姑媽把錢放起來,回到廚房。聽見姑父往外走,就大聲嘮叨著。
“你才麻煩!”姑父不耐煩地說著就走出門。
“你姑父這個人,風風火火,有什麼事吃了飯再去不行?非得這時候去,回來吃個涼飯!”一著抱著侄女走到廚房看姑媽做飯,姑媽一邊切著麵條一邊埋怨著。
“姑,過了十月一學校讓我們畢業班住校。”一著抱著孩子向姑媽說道。
“也是,離著家這麼遠,來回耽擱。好好學,懂多了,就能多做事!你看我,要是當初你爺爺奶奶讓我讀書,家裏的日子就要過得比現在好多了。現在這個世道,人要不認識字就是個活瞎子。”
“過幾天我去看看我爺,初中最後一年,學校管得緊。住校以後,估計就沒有什麼時間回來了。”
“抽個後晌,吃了午飯再去。看看就回來,別在那過夜。你大伯家人也不少!”
“嗯!”
“給你姑父打電話,回來吃飯!”
“我來打,我來打!”孩子從一著身上滑下來,跑到電話那裏。
“你姑父這個人,自個兒都沒個規劃頭兒,吃飯了,吃飯了出去溜溜去,非得吃個剩飯。麵條一悶就成了粥了!”姑媽在廚房裏埋怨著。
孩子很喜歡給大人打電話,覺得新奇。一般姑媽打電話要不是給姑父打,就是給姑家大哥大姐打。隻要不著急,每次打電話都讓孩子撥號,所以沒幾次這小丫頭就都記住了。
“爺爺,吃飯啦!麵條快成白粥啊!”孩子奶聲奶氣地大聲朝著電話說。
姑父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放下碗去屋裏看電視了,一著和姑媽還在吃著。等姑父進屋,姑媽又說,“有什麼事吃完飯去不行?”
“明天有倆人去不了,還得找人替他們,真他媽麻煩得慌!還有快收棒子了,我得找找他們誰,到時候再湊個班子砍棒子秸去。”
“南頭賣化肥這回還賒賬不?要是能賒著,等年底再給他們。”
“淨欠著哩!到年底再說吧!”
雖然姑家大哥和大姐短不了給家裏錢,但還能挪動的父輩是不願意給孩子們添負擔,趁著腿腳利索找些活幹,也算是自給自足。
吃完飯姑媽收拾碗筷到廚房洗涮。一著回到他那屋去寫作業。姑父問了問他學校的事就去裏屋抱著孫女兒看電視去了。
“你就沒事找罪受,洗洗身上躺屋裏睡不舒坦,非得在這斜著!”
姑父經常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就睡著了,因為這事沒少挨姑媽說。姑父失眠,說躺在床上睡不著,一坐沙發睡意就來了。
“你等會再洗吧。臭妮兒,走,洗身上睡覺了。” 姑父剛想起身準備洗去,聽姑媽這麼一說,又坐下眯瞪著眼,靠在了沙發上。
孩子洗完澡直接奔一著屋裏。自從他到姑媽家裏後,身邊就多了這麼個跟屁蟲。姑媽這輩兒帶孫子也就是給口飯吃,還有就是給鬧個嘴吃,但玩不到一起。一著就不一樣了,他就一大男孩,和孩子能夠產生共鳴。每當晚上睡前,孩子都纏著這個叔叔講故事,睡著後一著再把她抱到姑媽身邊。
哄孩子入睡,姑父是不會講故事的,姑媽講的故事孩子都快能背下來了,但是這個叔叔嘴裏的故事永遠是那麼新奇。一著也沒讀過多少故事,就那麼幾個題材。他能講的不重樣,純屬是有現編的功夫,哄孩子入睡,綽綽有餘。
洗完澡,孩子穿著拖鞋來到一著身邊,趴在他的腿上說,
“叔叔,我要睡覺了,給我講個故事吧!”
一著稍作收拾,把臭妮抱上床,自己伏在她旁邊開始給她講故事。
“閉上眼睛,叔叔開始講故事了啊。”孩子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說著就閉上了眼睛。一著用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開始慢慢地講起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頭小毛驢,離開了媽媽。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走著走著遇到了一條小河,他有些擔心河水。這時候一頭小牛走過來喝水,有隻小鬆鼠趴在他的腦門上。小毛驢看到它們就問,‘這條小河深不深啊?小河對岸不遠處的小山丘那邊是什麼樣子的啊?你們去過很遠很遠的地方嗎?你們知道很遠的地方到底有多遠啊?你們害不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