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地大物博,同一個季節,南方北方完全是兩個世界一樣。年底祁州的天氣幹燥嚴寒,吸氣都不敢過猛,不然很容易被冷空氣嗆得頭疼。
因為今年過年一著跟楠溪要出去轉轉,姑家大哥大嫂為了省些心力,過了小年他們就讓一著帶著雪絨和阿潛回了老家。
一著帶著孩子一大早坐上回直隸的動車,到了直隸後直接打的,到北車村口的時候不到下午三點。
一著好多年沒有這麼早回鄉過年。與曾經的那些年年底紅事兒家裏飄出來的樂曲傳出村子,在田野裏蕩來蕩去的景象有所不同,近年來在年底辦紅事兒的人家越來越少,臨近年底的村落裏也和往常差不多冷清。不過為領著倆孩子回鄉的一著,如同往年一樣,姑父早早就在村口迎著。
因為時間尚早,更何況為老兩口來說倆大孫子孫女才是中心,即使大哥大嫂也比不了。進了家後,老兩口的心在孩子身上,一著的心在不遠處的祁莊。一著跟姑父姑媽聊了一會兒就說要去楠溪家。臨走的時候姑媽囑咐別空著手去,說是既然不在家過年,那就提前把年拜了。
邢老師養了兩年豬,因為一直用著一著介紹的那個獸醫店的哥兒們的飼料和藥物,隻要有時間就跟他學技術,平時也翻獸醫類的書,到如今他養豬的技術不在一著之下。
因為有共同話題,再加上都熟悉彼此,一著去了後也不見外。他跟邢老師聊著聊著就聊到豬圈裏去了。平時他和楠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卿卿我我,可當著邢老師和阿姨的麵,他隻能故作淡定。楠溪也想跟他說話,所以跟著他們一起進了豬圈。
一著在邢老師身邊跟他說著話,楠溪在他身邊聽他們說話。他把手背到身後藏著掖著拉楠溪的手。楠溪也緊靠著她的肩膀,在他的背後和他拉著手,時不時插話。
邢老師和阿姨留一著在家裏吃了晚飯,知道明天一早他要過來接楠溪一起去直隸,就沒有長留他。
楠溪訂的是後天上午的機票,他倆計劃明天先到直隸,後天一早再從直隸出發到京都機場。邢老師和阿姨不像姑媽和姑父那樣在意鄉裏風俗,聽說他跟楠溪約定去過年旅行倒也讚成,隻是囑咐一路上注意安全,常給家裏報平安。
因為第一次坐飛機,楠溪很興奮,去機場一路上嘰嘰喳喳不停。
“一著哥,是不是飛機上的空姐都挺好看的?”到了機場,他倆辦理好值機手續,就進到候機室等待。因為閑來無事,倆人又開始嘮起來。
“我覺得就那樣,沒你好看!”
“那必須的!我在電視上看到男空乘都很帥,不知道我們的航班上空乘小哥哥啥樣子。”
“行,到時候我給你要他的聯係方式。”
“拉倒吧!我也就是養養眼,我心裏隻有親愛的陳一著陳先生。”
“吼吼!”
“一著哥,你猜我帶著啥來了?”
“啥啊?”
“噔噔噔噔!你看!”
楠溪說著從書包裏翻出他那些年寫日記的本子。
“我去,丫頭,大老遠的你帶它幹嘛?”
“我想你帶我走走你日記裏寫過的路,看看你日記裏寫過的風景。”
“丫頭,我也帶來了兩本書,本來想著等到一站晚上休息的時候讀給你聽的。”
“哇!啥書啊!我看過沒?”
“你可能沒看過吧。前幾天我剛買的。”
“啥書?”
“一本是夏芝原文詩集,另一本是卡瓦菲斯詩集中譯本。”一著說著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裏翻出兩本書。
“哇!兩本詩集誒!那你不光休息前給我讀,當我們看到很美好的景色的時候你也要讀給我聽。”
“行。我都想好了,等今天我們到了楠溪江,我讀他們的代表作給你聽,哄你入睡。”
“好啊!不過,一著哥,夏芝我知道,卡瓦菲斯是誰啊?”
“他是一位希臘偉大的詩人,和夏芝同時代。他寫過很多詩歌,但我特別喜歡他的《伊薩卡島》和《城市》。在盈州的那些年,那時候有個感觸就是我即使逃出了世界,卻終究逃不出自己的心。後來偶然間看到他的《城市》,頓時覺得久逢知己,就是那種很強的共鳴。等我到了永嘉就讀給你聽。”
“不行,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反正現在我們在候機,你現在就讀給我聽吧!”
“當你起航前往伊薩卡,但願……”
“伊薩卡是哪啊?”正好候機無事可做,既然楠溪願意聽,他就打開卡瓦菲斯詩集,找出《伊薩卡島》,聲情並茂地跟楠溪讀起來。可他剛讀了一句,靠在他肩膀上的楠溪就好奇地打斷他,問伊薩卡是哪裏?
“這首詩取材於《荷馬史詩》裏的《奧德賽》。特洛伊戰爭結束後,奧德修斯曆經艱辛回家的故事。他的家就是伊薩卡。”
“哦!我想起來了,知道這個故事,我們在學西方文學的時候老師講過。隻不過我不記得他老家叫這個名字。”
“伊薩卡是他的遠方,也是他的故鄉,因為家裏有他老婆一直等他。所以我覺得,與其說伊薩卡是他的故鄉,不如說他的故鄉是他的老婆。而且,我覺得有時候一個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之後,他的故鄉就成了他的遠方。丫頭,我覺得隻要你在我身邊,即使我們走很遠很遠,我也不是背井離鄉。隻要有你在,我們今年在哪裏過年都是在家裏過年。”
“嘻嘻!就你會說。那你繼續讀給我聽,讓老身緩緩甜。雖然習慣了你說甜言蜜語,可還是有的時候覺得齁得慌!”
“當你起航前往伊薩卡,但願你的旅途漫長,充滿冒險,充滿發現……”
位於國境之南的永嘉,臨近年底的時候,氣溫沒有北方那麼嚴寒,楠溪江兩岸濃鬱的山木間和那年初冬一著初來時並無多大變化,依然是一副美好的層林盡染景象。
這天下午的時候龍灣機場上空天晴微雲。飛機降落前繞道海上,舷窗外一朵朵漂浮的雲彩就像一團團棉花一樣。楠溪抱著一著的日記,看著窗外的雲彩嘰嘰喳喳地對比著說跟他日記裏寫的一樣美好。等坐車到了楠溪江,看到江邊的景色,更興奮的說跟她在他的日記裏看到的一樣。
“啊!一著哥,這裏真是太美好了。嗯!首先謝謝我爸,給我起了個這麼好的名字。其次要謝謝我親愛的老頭子。一著哥,這裏真是太好看了。不過,我覺得這不像一條江,倒像是一條小溪。”
“對啊!我覺得也像是一條小溪,跟寶貝丫頭的名字一樣秀氣美好。丫頭,我們在的這個地方叫小楠溪,東邊那還有一支,叫大楠溪。”
“我覺得還是小楠溪好聽。”
“我也覺得。”
本來一著想到了落腳點安排好住處就先去看看何大爺。可是楠溪忍不住好奇心,說反正離著楠溪江邊很近,就嚷著非得先去看看。
“好吧,你過來看看先過過眼癮,我們抓緊時間去看看何大爺,不要等到太晚免得到飯點了讓人家找麻煩。”
“好吧!”
“等我們傍晚趕回來,趁著黃昏再好好看看。那年我就是黃昏的時候坐在江邊想你的。”
“嗯!那我們現在就去,稍坐一下然後再回來。”
幾年的時間倏然而過,在去何大爺家的路上,楠溪偎依在一著的肩膀上側頭看著路過的山林感慨著,而他卻覺得有些恍惚,用下巴輕輕地在楠溪的額頭撫來撫去。他突然覺得這個時空似乎跟多年前自己獨來此地的時空發生了某種交集。他特別感謝那年地自己,雖然不知前方如何卻依然勇敢前行,而上天憐憫,恩賜了他一個時空裏與他心愛的女孩子見麵,而現在他如此幸運地就在這個時空裏。
“丫頭,我覺得我就跟做夢一樣。”
“我早就覺得跟做夢一樣。一著哥,我特別喜歡旅行,喜歡去陌生的地方,去遇見更多不曾遇見的美好。”
“我來這個地方不是陌生,我想著那年我也是沿著這個路線不知結局的走著。當時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流浪者,即使你跟我說話,可是我躲躲閃閃不敢告訴你我很想你,擔心以後沒有任何一個身份留在你的世界裏。那時候太像一個落魄的流浪者了。可現在回頭看看,我覺得那時的我更像一個朝聖者。”
“你呀,又開始感慨了!那時候我無法定義我自己,我隻是覺得你不一樣。一著哥,我們以後好好在一起就好,以前那些傷心,我們就讓它們留在那年的時光裏,留在你的日記本裏。”
“嗯!”
“一著哥,我能讀到你那些年的欲言又止。那些年的記事本裏的心事我也感知到,感知到你的傷心後我也傷心,可是合上本子後我又覺得很幸福。你訴說了一個美好的故事,帶著淡淡的憂傷,而且我是那故事裏的主角。雖然……雖然開始也提到過別的女孩子。我敢說,你也喜歡過她們是不是?”
“唉呀!我去!丫頭啊!你又來了!吼吼!”
何大爺家大半生是不幸的,由人禍填滿的命運多舛奪取了他數不盡的幸福。可是他又是幸運的,在離開這個人世間之前尚有機會觸及他曾經的深愛的世界遺留的安慰,雖然他已經認不出來了。
何大爺這幾年被他女兒照顧得很好。雖然嚴重中風癡呆,但遠不像同種疾病患者那副邋遢不堪。一著和楠溪到了他們家的時候,他女兒和孫女都在。麵對一著和楠溪的突然來訪,他的家人很是歡喜。尤其是他女兒說笑之間不時眼淚夾雜。雖然她說的本地話一著和楠溪聽著費勁,但借著她女兒的翻譯,再加上對她情緒的理解,他倆能感受到這個家庭對他們的那份感激。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看似一份不經意的善舉,卻可能為一個家庭,甚至一個世界帶去無法估量的安慰。說是無法估量,因為有時候若錯過了這個安慰,那麼這個家庭、這個世界最終會在無盡的遺憾中沉沒。
一著他們在何大爺家待到下午稍晚,就跟何大爺打招呼離開,雖然他已經認不出來他。為了表達心裏的歡喜與感激,何大爺的家人就想著請一著和楠溪吃晚飯,但被他倆婉拒。聽兩個年輕人有自己的安排,何大爺的家人不好再做強留,但是執意開車送他們回鄉上。
黃昏下的楠溪江在餘暉的渲染下更顯美好。再加臨近年底,江邊少了遊人,山林間禽鳥鳴叫交錯,將這美麗的河穀打扮地更顯靜謐。
“一著哥,我覺得你特別偉大。真的覺得何大爺挺苦的,如果沒有你,那他這一輩子就苦死了。”楠溪挽著一著的胳膊,兩個人迎著黃昏,沿著溪邊聊著天,漫著步。
“偉大的不是我,我覺得最偉大的是你。”
“我~不可能,我啥也沒做啊!”
“曾經的你,當然現在依然也是,是我的整個世界。山川風雨,行雲星辰,路過的,聽到的,看到的,都是你,不可躲。是,我確實先主動開始找,那是因為我窺探到了何大爺的故事。如你所說,我覺得他很苦。我對著他的故事哭,哭他的苦難,可是,我也哭我自己。明明那麼愛你,想你,卻最後能做的隻能遠離你。隻能偷偷地想你,偷偷地看你。那些年我去廟裏尋求開釋,師傅說緣聚緣散不可解,多行善業,末後自然會有結局。丫頭,你知道,那時候我珍惜每一次跟你說話的機會,因為覺得我在慢慢地失去你。而關於尋找何大爺遺落的世界,與其說是幫助他,倒不如說是我對你的告別式。我漸漸地失去你,我舍不得你,我知道我沒有理由再留在你的世界旁。我行善業,那時我覺得我們彼此在慢慢地成為陌生人。我祈禱上天,在我們行將陌生之後,能好好的保佑你。我覺得人世間太苦了,我想對你好,可是我覺得我沒有資格,我隻能祈禱上天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少少受傷,多多成長。”
“一著哥!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可是有時候我覺得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覺得你太愛我了,以至於有時候我就懷疑你是不是愛真的我。我脾氣不好,愛吃,也懶散,有時候也邋遢。我覺得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對了,丫頭,你還記得年初我們一起看刀哥的《那些的那些年》,其中有個阿宜讀了大學,阿騰去看她,他們一起玩兒,後來在老舊的鐵軌上走的場景嗎?”
“嗯!我知道。要不我就想著你有時間了就帶我去燕南開埠地,我覺得那裏的鐵軌和電影裏很像,而且有大海。”
“你記得他們的對話嗎?”
“嗯~好像有些印象。”
“你回想一下,你剛才的話跟那時候阿宜說的話多麼像啊!”
“嗯~想想是有些像。可是我記得阿騰當時好像沒說啥!對了,他心裏想是不是阿宜不喜歡他。”
“阿騰在那個年紀迷茫且不知答案很正常。即使當時我看到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一直想答案,想了很多,後來終於想出我認為的正解。”
“正解?呀!一著哥,快說說,我覺得一定很正的。”楠溪拉著他的手,抬著頭傲嬌地問。
“丫頭!”
“幹嘛?”
“我愛你,與你無關。”
楠溪聽到一著的這個答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更緊地挽著他的胳膊,頭貼在他的肩膀上安靜地走了一會兒。
確實,這短短幾個字有如此的穿透力,直直沉入楠溪的心裏,直教她無從作答。星爺經典的《大笑西遊》裏有句台詞可與之輝映,“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一著哥,你說什麼是愛情啊!”她問。
“嗯~你在我生命裏臨在的溫柔,抵消所有所遇到的苦難後,依舊綽綽有餘。”他說。
見過了楠溪江,第二天他們一早就出發趕往臨安,想去看看西湖。
好巧不巧,這天臨安下了一場雪,將本來詩意滿滿的西湖平添了幾分浪漫。又因為下過雪,且也不是旅遊高峰,湖上長橋人影點點,一著和楠溪相扶往來,置身其中,讓他們有了一種平行時空的恍惚。
“一著哥,你看,太美好了。斷橋殘雪,想當年老白也踩過,老蘇也踩過。千年以後,我們也踩過,真是千年等一回啊!一著哥,你就是這個時空裏我的許仙,我就是你的白蛇。”
“是的娘子!”
“好的相公!哈哈!一著哥,你看那雷峰塔屹立千年,承載了那麼美好淒美的愛情神話。”
“屁!什麼屹立千年。真的雷峰塔早在民國的時候就倒了。當時那些傻缺老百姓,相信雷峰塔的磚能辟邪,讓人生孩子,就開始偷。一群白癡不從上麵開始偷,就撿著塔底抽。雷峰塔再堅強也經不住這麼整,結果就倒了。丫頭,你聽過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嗎?實際上相思是可以醫好的,隻要我們勇敢的成長,等吧相思安置好後就會安詳的。可有一種病是無法醫好的,就是愚昧和賤。傻老百姓別人說啥就是啥,活活地謔謔一代又一代的文明。這一代毀壞前一代的,後一代毀壞這一代的,代代無窮已。江山代有傻缺出,各領嘞兒嘣數百年。愚昧是種病,而且這病會遺傳,尤其是不講邏輯隻講情緒的傻老百姓們。””
“唉!老頭子,你呀!有時候像一個浪漫哥,可有時候像一個愣頭青。我剛才那麼深情詩意,你啪嘰澆我一頭冷水。”
“吼吼,不好意思,煞了娘子的心情。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幸運的,趕上臨安下雪。娘子,下雪後的西湖可以穿越時空。”
“一著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有個童謠就是的白娘子和雷峰塔的故事嗎?”
“記得啊!‘千年蛇妖白素貞,下凡來報許仙恩。路上遇見法海老禿驢,把她關進了雷峰塔。二十年呀二十年,多虧了小青武功高,救出了姐姐白素貞……後麵是啥詞我忘了,你現在還記得嗎?”
“我也記不起來了!我也就記著這些。想想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好像不是一個時代的事。一著哥,現在想想我們小的時候,現在想想太不真實了。”
“本來就不是一個時代,八零後和九零後是兩個時代。這兩個時代中期八五後到九五後又像是一個獨立的小時代。咱倆就是一個時代的人。那時候玩兒的現在看起來太土鱉了。拍紙片,大冬天把手凍得大列子也不喊疼,還有打四角包。丫頭,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的教科書都堅持不到學期結束就被我撕得差不多了,結果複習的時候抓瞎。我覺得現在的孩子們很不開心,沒有花樣玩兒,除了上網就是上網。”
“我覺得我們那時候挺好,又好玩又能鍛煉身體,哪像現在的早早地就戴上了眼鏡。”
“我覺得現在的孩子沒有我們那時候好。丫頭,我跟你說,我在小學的時候是個菜包子,就是菜到露餡的那種。我偏科的厲害,偏語文和自然。那時候不喜歡寫作業,我記得整個小學我就寫完過一次。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那天我們小組長收完作業,老師讓沒有寫完作業的站起來,排隊到講台挨揍。我們老師見我沒站起來,就問小組長,我們組長說我完成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們老師那種神色語調,‘嗬!陳一著也有完成作業的時候。”
“當年在老師的意識裏已經給你這個菜包子打上了鋼印。你一定沒少挨揍。”
“那是。反正打死我我就是不寫作業,最多打我幾天也就打煩了。我記得我在整個三年級的下半年都是老師重點關照的對象。想想那時候也是大傻缺。老師讓幾個菜包子排隊到前麵聽課,人家去幾次就不去了,我可傻不拉幾的想著老師沒讓回去就不敢回去。唉!想想那些年的蠢蛋事情,我現在就想一頭紮進西湖裏,怎麼那時候那麼傻。”
“你呀!就是心重。誰沒有做過後悔的事情,就是當時不以為然的,等後知後覺的時候才覺得幼稚。”
“誒!你有啥傻缺事,說出來讓哥聽聽唄!”
“喂。陳一著同學,本姑娘小的時候也是個學習委員,不會犯你這個菜包子的錯誤。我是說,所有人長大的過程中都要經過幼稚的階段。我現在想想我在高中那時候發的Q空間的圖片和非主流的話,就覺得怎麼那麼幼稚傻帽兒!”
“我可不覺得,我就覺得你那時候很好看,現在也很好看。那時候每次偷偷的看你心裏都怦怦跳。”
“那你現在看我心還跳不跳。”
“那必須跳。每次看你這個大美女,就是現在也是,那個丫頭呐!‘你說我這個心咣咣地跳,幸虧我嗓子眼兒細,嗓子眼兒粗就能跳出來’。”一著最後這句模仿著當年爆火的相聲演員寶哥說這句台詞時的語調和表情。
“哈哈!一著哥,你說寶哥真是個人才,我每次看他這個小品的時候都笑的半死。”
這天在臨安的行程安排的很緊,他倆想著趕在晚上到烏鎮。他們想去那裏不單是為了旅遊,更是奔著禾心先生去的。
自從楠溪從老師那裏知道禾心先生後,就被他深深地折服。一著是從何大爺那裏知道禾心先生的。他喜歡禾心先生不單折服於他的學與才,另外禾心先生與何大爺相似的經曆更讓他有些親切。一著喜愛禾心先生甚於楠溪,所以一聽說先生的高徒這年一月出了一部關於他的文學講義集成,一著就趕緊買了一部。
他們兩人坐的是下午四點多從西湖到烏鎮的大巴,到達終點的時候已是傍晚已晚。雖然白天也下了雪,或許因為水巷人煙稠密,雪並沒有停留太久就化成了古鎮青石板上的泥濘。
古鎮夜色濃鬱,燈火更顯燭黃。在夜色燈火中的古鎮跟白雪人稀的斷橋一樣似乎可以穿越時空,那些曆史的光影似乎在這古香古色之中驀然恍惚。
“丫頭,我覺得禾心先生高徒的那部關於他老人家的《驀然而涯》太好看了。我覺得禾心先生就是位優雅從容的貴族。”
他們先到的古鎮東柵,禾心先生的故居就在這邊。西柵由於開發的晚,重玩樂旅遊氣息,而東柵相比起來偏於人文。
他們來的這個時候,禾心先生辭世剛逾一個春秋。先生的故居在水巷一排尋常煙火中,門口平凡的很不起眼,如果步子太快大概率會錯過。因為天色晚了,他家的門關閉著。聽人說有些有心人正將他的故居修葺,待以時日對外開放。一著和楠溪在門口立了好一會兒,約好等開放的時候一定再過來看望。
“我也覺得禾心先生很特別,不卑不亢,沒有戾氣,就像你說的,很紳士很貴族,而且很帥。”
“我覺得先生就像一隻鳳凰,很安詳。”
“呀!一著哥,我覺得你用安詳這個詞用的太好了。我爸也喜歡用安詳這個詞,可是他活的並不安詳。現在這個社會,安詳太奢侈了。”
“這我倒承認,有時候我也覺得我自己太憤青了,能改變啥,最多也就是罵罵大街,像一個有思想的潑婦。誰也改變不了,有時候我就喜歡躲進文字裏,圖個安生。當然,丫頭,我很愛你,我不想一個人躲起來。我喜歡給你寫情書,我覺得那樣會讓我靜一些。丫頭,你不知道,雖然我賣菜很累,可是有時候也會瞎想。看到社會裏的爛,擔心你,擔心雪絨,擔心我們未來的孩子。有時候控製不住。丫頭,我想著能像禾心先生那樣安詳,那樣經營自己的世界,好像世界的爛與他無關,也不能將它侵犯。我想把你帶進這個世界裏,不想你受到傷害。”
“一著哥,有時候吧我也瞎想,瞎懷疑自己,覺得自己好像和這個社會和時代格格不入。不過現在好多了,我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自立體,都在找一個合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很喜歡你的世界,要不我就想著將來有一天我畢業了,咱們一起回農村,即使不回去也找個少些人情世故的工作。我覺得我適應了你的世界,不喜歡過多跟人打交道。再說了,我們兩個人的愛情,跟這個世界本來就沒什麼關係。我隻想我們一直好好的,你能一直愛我。”
“我一直愛你,‘願得浮生車馬慢,行且卿卿,若隻如初見’!”
這次出行的攻略主要是楠溪操持。為了減少花費,他們晚上住宿的地方在景區外。由於坐車轉悠一整天有些勞累。他們隻先看過禾心先生的故居就返回住處,計劃第二天再好好轉一轉。
古鎮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布局,水巷裏烏蓬搖櫓船對遠道而來的訪客有滿滿的吸引力。小船緩緩從石橋洞裏劃過,船上的遊客與石橋上的遊客互相點綴了彼此視野裏的風景。
“一著哥,我覺得就像雪花跟西湖是絕配,小雨蒙蒙和古鎮也是絕配。”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兩人就開始了古鎮一日遊。
“你還別說,還真有那麼些道理。想想某個雨天,我們來古鎮,你撐傘路過石橋,我坐在水巷的小船上。你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我說,嗨美女,一起去吃份兒烤冷麵?”
“哈哈!一著哥,你呀,有時候能把人笑死。”
有時候老建築就像匆匆時光遺落在曆史中進程中的信物。古鎮裏的舊染坊、老郵局,朽椽屋簷,雕閣欄杆,就如同這信物一處處的文字段落,字裏行間存留絲絲縷縷未曾消逝的,清末之後,日禍之前,江南小隅特有的,緩緩的浪漫。
不知道是古鎮成就了人文,還是人文成就了古鎮,大抵是互相的吧!古鎮的星空與尋常巷陌看到過子才、雁冰、仰中芸芸的身影,這舊宅青石之間絲縷緩緩的浪漫裏也塵封著這些舊日文人殘存的風骨。這樣說來,古鎮和文人本身就是一體的。
一著和楠溪轉看東南西柵,已經是傍晚稍晚。天邊那抹斜陽淡淡的餘暉與古鎮相互映襯,一起倒映在水裏,像是倒映出古鎮的另一個平行時空。待小船輕槳而過,泛起的淺波把水裏的古鎮蕩了幾分迷離。如果這時水裏的那個古鎮也有人在青石拱橋路過,想必也看著這個時空裏的古鎮顯得幾分迷離。
傍晚微晚的古鎮,像極了一幅古樸浪漫的油畫,楠溪置身其中好看極了。一著也毫不吝嗇手機內存,隻想著將他愛人的身影與這古樸的浪漫一起定格。
晚上燈火通明時,早上的那充沛的精力經過一天的消耗已經所剩不多。他們在南柵吃的晚飯。因為是淡季,又因為南柵沒有開發,所以人煙相對稀疏,可也正和了他倆的心意,胡侃嘮叨之餘,不必擔心有旁人的見怪。
“你看,比淘寶上的烏篷船便宜多了,等會兒我下單給你買。”
下午逛西柵的時候,在一個工藝品店一著看到一個烏篷船模型,特別精致,就想買下來。可他們一看標價,楠溪就拉著他往外走,說等以後在網上買會很便宜。吃晚飯的時候他倆就在網上淘來淘去。
“誒呀!真是,差太多了。”一著說。
“我覺得像咱們這勞苦大眾無產階級革命者,就應該懂得節省白嫖。景點的工藝品都太貴了,還是在遊玩上花些錢比較值一些。”
“有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啥都想要。可後來細想,有些東西似乎也不是太必要的。”
“年輕人,切記,出門在外,輕裝簡行。”
“是的,謹遵女俠教誨!”
“一著哥,等過幾年禾心先生的故居和他的美術館建好後,你再帶我過來看看好吧!”
“嗯!等建好後我帶你過來看看。”
轉完古鎮的第二天正好是除夕。這天從臨安到聖城的機票超級便宜,每人連機場建設費加起來還不到三百。不過便宜有便宜的不足,就是需要中轉長安,而且還是將近淩晨到長安,然後初一早上六點多出發聖城。這就意味著,一著和楠溪要在長安機場平分兩個春秋了。
他們的航班晚上十一點左右到達長安機場上空。因為是過年,機艙裏的乘客稀稀拉拉的。剛起飛的時候楠溪還很興奮,叨叨著要看看一著日記裏寫的晚上像燈塔亮光的星星。可沒過多久後就困得靠在一桌的脖子裏睡著了。因為生物鍾顛倒的緣故,一著倒是越來越清醒。
他覺得命運很奇妙,緣分很奇妙。他看著外麵那一兩點恍惚的星光,就好像那年在夜海中穿行的時光串進了此時他所在的時空,而他比那時候幸福萬分的是他現在懷裏有那些年萬分心心念念的丫頭。
舷窗外漆黑一片,可是他並不覺得壓抑,一會兒看看那遠在天際的星光,一會兒用下巴輕撫懷裏睡著的愛人。沒有平時生意的勞煩,心裏滿是對楠溪的疼愛,讓他情不自禁地時不時輕吻她的額頭。
臨近長安機場,從窗外望去,遠遠的可以看到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所起的煙花開始閃現。他們下了飛機正好臨近淩晨。因為睡了一會兒,楠溪緩了些精神。路過出站大窗戶,看到遠處煙花四起盛開,她就靠在一著的懷裏,跟他看起了煙花。
“一著哥,我就覺得我跟做夢一樣。從來沒有想過在外過年,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邊過年。”
“有你在,哪裏過年都一樣。我覺得現在挺好,不像沒有你的那些年,過年反而我不願意回家。”
“一著哥,我有些想我爸媽了!”不知怎麼著,楠溪突然心裏覺得委屈,倒不是因為後悔跟一著出來,就是單純沒出過遠門的孩子每逢佳節倍思親地感到憂傷。
“咱們不是登機前已經給家裏打過電話了嗎?”一著不是不想讓她給家裏打電話,隻是他看到他的丫頭有些情緒,大概率一打電話就會掛哭腔。到時候反而讓邢老師和阿姨擔心,所以就哄她等明天再打。“等咱們明天到了聖城,再跟邢老師和阿姨打電話。到時候跟他們說說布達拉宮。咱們明天上午就能看到布達拉宮了!”
他在想著轉移楠溪的情緒,畢竟大過年的,哭鼻子不太好。他知道這種情況是講不了什麼大道理的,隻能哄著轉移注意力。可有時候莫名的情緒太過強烈,有一位身邊有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所以倒顯得脆弱。
他們取了行李,找了一個角落將大一些的背包當做墊子,又拿出準備去岡仁波齊路上蓋的厚毯子。一著坐在背包上,披上毯子。楠溪斜坐在他兩腿之間,側身整個埋進他的懷裏,這樣他可以順勢提著毯子將楠溪裹在懷裏。這一裹不要緊,楠溪再也忍不住不知道哪裏湧出的情緒,把頭靠在一著的脖子裏就開始抽泣。一著見狀就嗨呀嗯呀地哄著,這時候他覺得懷裏的愛人倒像是他未來的女兒,一個想家的孩子。
“寶貝丫頭,是不是後悔出來了。”
“不是後悔,就是突然特別強烈的想家,就是那種特別強烈的背井離鄉漂泊感。”
“我理解,可我們慢慢長大總會離開爸媽!”
“一著哥!我是不是特別沒出息,這麼大了還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