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宿舍的姐妹都知道她跟一著的事情,一個個都跪在教堂跪凳上用手拄著臉哭。事實上這時候教堂裏所有的人都在哭,隻有在祭台前坐著輪椅等待心愛的丫頭穿著婚紗到來的一著沒有哭。他很開心,到如今他算是等著一天等了一輩子。
隨著教堂大門打開,楠溪穿著一著給他挑選的婚紗,挽著邢老師的胳膊緩緩地朝祭台前等待的一著走去。
陽光透過教堂的窗戶,一道道有形的光線將這個空間變得神聖。舒緩莊嚴的管風琴聖樂在整座教堂裏回蕩。在這神聖的旋律中,一著就像一個王子,看著他的白雪公主慢慢地向他走來。他頓時忘卻了自己的病苦,他覺得全身輕飄飄的,他覺得自己就像很多年前曾朝向他所熱愛的丫頭所在的世界哭喊的小矮人。他此時此刻是如此的感謝命運,覺得命運用魔法將他從那些年的百靈鳥變化成了一位王子,而如今他的白雪公主依然記得他,而且,今天還要嫁給他。
楠溪滿含著淚花,慢慢地朝她的一著哥走去。而一著看到這樣美麗的丫頭,心情激動地想掙紮著起身迎接。在他旁邊已經哭成淚人的大哥見狀,趕忙上前扶起他來。他用盡全力站起來,當所有人以為他隻是想站立起來迎接楠溪的時候,他又慢慢地俯身,最後呈現出單膝跪地狀。
楠溪看到她的一著哥這個樣子,在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鬆開父親的胳膊,快步上前攙扶住他。當一著把無力的胳膊放在她的胳膊上時候,她已經說好不哭的決定隨即失去了效力,就蹲在她單膝跪地的一著哥跟前抱著他哭。
一著用力起身然後單膝跪地,他想像一位王子迎接他熱愛的公主。就在楠溪抱著他哭的時候,他緩緩地從自己的脖子裏把楠溪的右手拉到他胸前,然後在這隻他最熱愛的人手背上獻上一個深深地吻。
如果上天有知,看到這一幕,一定也會為這對苦命的愛人哭泣吧!
婚禮過後,一著的病情迅速惡化。他心裏很明白,自己所求所念的已得滿全,現在他最應該做的就是快點離開楠溪。正如之前他的理智告訴他,早一天離開,楠溪就會早一天從失去他的憂傷中走出來。
實際上楠溪也大概猜到她一著哥的病情為什麼突然惡化得這麼快,隻是她心裏是那麼的不舍。看著整天昏迷的一著,她不確定他到底能不能意識到自己陪在他身邊,最後不再掩飾自己的憂傷,也不管她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一著哥能不能聽到,就是在他耳邊一直說啊說,一次次說著說著哭起來,哭一會兒後又繼續說啊說。
一著離開的那天天氣很冷,燕南上空彌漫著陰沉的雲。由於下了一層薄薄的霧,那陰沉的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高低。楠溪前一天回學校處理學業上的事情,完事兒後一早坐火車返回燕南。
楠溪走的時候一著就有些顯彌留,所以她跟大哥說過來陪陪一著,等她處理完了事情就趕回來。當天大哥和嫂子帶著雪絨和阿潛都到一著這裏陪他。
楠溪趕回來後替換了大哥一家。送走他們後,楠溪就給一著擦洗了臉和手。等她想著給一著洗洗換下來的衣服時,發現洗衣液不夠了。她就起身走到一著跟前,用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又親了親他,對他說了句要下去買洗衣液。
彌留中的一著能聽到楠溪的聲音,隻不過他覺得聲音來的很遙遠。他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痛苦了,隻是覺得他自己一味地往混沌深處沉去。他有些著急了,想再看看楠溪。可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突然他開始後悔了,他不想走了,他舍不得他的丫頭,他怕她遇到困難,他想再看看他的丫頭,可是始終覺得自己不停地往下沉。
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自己走上一處很高很高的山崗。站在高處看著山崗兩側的世界都霧蒙蒙的。不過,在他來時的路上,那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他心愛丫頭的身影。他意識到自己馬上要翻過這道山崗。他不知道山崗的那頭是什麼,隻知道到自此以後這道山崗算是陰陽兩隔。他知道再也見不到他的丫頭了。他拚盡全力,挺起胸脯,將盡可能多的空氣吸進胸腔,等再也吸不進去的時候,他就朝著他丫頭的方向拚命地喊,“丫頭!丫頭啊!”
而現實中的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就在床頭心電圖停止跳動的同時,他那拚盡全力吸得一腔裝滿對他丫頭的愛戀與在乎的氣息從他體內散出。這氣息緩緩地從他的齒間唇隙劃過,最終彙成一個字。這個字拉的很長很長————“溪……”
人說相愛的人都有心理感應。就在楠溪提著洗衣液一出商店的門,一陣風吹來,不是那麼寒冷,可吹得她心頭顫抖慌亂。她首先感到的就是她的一著哥不好了,隨後就加快腳步往回走,最後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哭,嘴裏低聲喃喃哭喊,“一著哥,一著哥!”
最終她一直害怕,一直逃避的時刻還是來了。她一進屋,心電圖監測儀器滴滴的報警聲一聲聲地穿刺著她的心。一時間她無力提起手裏買的東西,踉踉蹌蹌走到她的一著哥跟前,緊緊地抱著他。
她覺得她世界裏整片天空都碎掉了。雖然太陽在那裏,可是沒有天空的白天,抬頭望去依然是那樣的漆黑一片。那些星星也變得那麼可怕,好像和她的心一同沉向深淵。越沉越深,毫無著落。
她抱著她一著哥的遺體嗚嗚地痛哭。她再也不用掩飾自己的悲傷,再也不用擔心她的一著看到她傷心而傷心。
“一著哥,一著哥,你走了,我怎麼辦啊!我好害怕啊!一著哥,你回來好不好!”
楠溪不知道哭了多久,她隻知道用手不停地搓動一著的遺體,好讓他慢些變涼。
過了不知多久,楠溪覺得她懷裏的一著哥有些僵的痕跡,心裏一驚。她的理智告訴她要趕緊給他的一著哥擦洗換衣服了,不然等僵硬了就不好換了。
她抹抹眼淚,忙起身接了熱一些的水,給她的一著哥擦起身上來。本來大哥說等一著走了叫他過來換洗。楠溪雖然嘴上答應,可心裏早就決定最後送她的一著哥的人隻能是她。
沒有生氣的遺體會變得很沉,楠溪擦拭完後已經累出一身汗,但她沒有在意。整個過程中她就沒有停止哭。一邊哭一邊不斷低吟“一著哥!一著哥!”
擦洗完一著的遺體,楠溪又給他換上他們結婚那天他穿的新郎禮服。等一切收拾好了,她給大哥打過電話,就在他一著哥旁邊躺下。也許哭了太久,她頭腦昏昏的,不知不覺靠著他一著哥的肩膀睡了過去,直到被哭著推門而入的大哥驚醒。
不知道是因為被大哥一驚給嚇到,還是因為傷心過度。楠溪醒來後忽然覺不到那麼悲傷了,整個人就好像抽離一樣。她哭不出來了。
她按照一著生前交代的,花錢買了海葬的許可證。又請金歐巴找了個有大一些漁船的漁民。約定好時間,與她和一著的親人還有金歐巴一起出了海。
她沒有具體海域位置,一著生前也沒有交代具體海葬的位置,他隻是說他想葬在有黃昏的海裏。
楠溪讓船家一直朝著東方開。直到傍晚時分,她舉目四望,已經看不清什麼陸地,海裏都是波光粼粼的黃昏。她叫停船家,等金歐巴行了告別禮後,她轉身蹲坐在船舷,打開盛有一著骨灰的壇子,一把一把地取出來,然後整個手掌連同骨灰浸入冰冷起伏的海裏。
直到把她一著哥的骨灰撒完,最後把壇子也放進海裏。開始的時候空空的骨灰壇還能再海麵上漂浮一會兒,不久後一排淺浪打過來,那個骨灰壇也沉到撒滿黃昏的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