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穿過縣城時,心情格外激動。在一晃而過的街道,商店,機關,學校和公園時,希望再看一眼自已熟悉的人和物。
那一排排潔白的平房,是曾經為我解除過身上痛苦的人民醫院。醫院出來就是縣城最大的體育場。那座室內籃球場是我表演過的舞台。這不是縣一中的圍牆嗎!裏邊的樓房從茂盛的樹林中時隱時現一個角或半個臉。我爸爸曾經就讀過的一所老學校。是我和莎莎相隔兩年之後重新相見的學校。是差點改變我命運和前程的希望的學校。也是一個回憶起來充滿遺憾的學校。
莎莎舅舅家的二層樓房總是晾曬不完的衣物,與這片平房區總顯得鶴立雞群。它障礙著我看向莎莎家的平房視線。也許它和它的主人永遠是我和莎莎之間邁不過去的阻擋物。是一隻立在心中猙獰的看門狗。汽車過完縣城最大的一座平橋後,就是火力發電廠,罐頭廠,翻沙廠和工藝製品廠等工業區域。對了,馬鈞鈞所在的汽車修配廠也在這裏。多麼希望再見他一麵。我從車廂扳站起來,拉著支撐蓬布的鐵杆把身子向外探出去。飛奔的汽車帶起來的灰塵把我眼睛迷朦不清了。武俊傑過來抓住我的後領子說:別看了,他哪知道你今天會從這兒過路呀。
這幾天來,經過幾番周折,我終於實現了自己心願。我沉浸在擺脫了一切羈絆的阻擋,即將和莎莎勝利會師的高興之中。更多的是為離開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們而難過。論家境我是不能離開家庭的。哥哥這個家中唯一的整勞動力,不但要為生產隊從早幫到晚,還要擔負起家庭燃煤的挑運。他負擔太重了。說起來我是有負於家庭,有負於哥哥的負心人。
還有一直對我視若己出的譚校長,我辜負了他的培養和希望。支部書記對我信任,關照我也是忘不了的。曾經救我一命,後來又幫助我成長,讓我走上代課崗位的鄧老師,徐老師一家。我是終生不會忘記的。從小學到中學,一起長大的馬鈞鈞,我倆情同手足,掏個鳥蛋都要分一半的好夥伴,實在是難分難舍。還有表叔。武叔叔,舒孃孃的關懷記憶猶新……。親人們啊!故鄉啊!再見啦!再見了!我的眼角已經濕潤了。
我看了一眼武俊傑,我倆的命運又一次捆綁在一起了。心裏得到了一種愉悅的安慰。
招工組臨時指定的班長,搖搖晃晃地磨到我身邊對我說“這個小夥子,你剛才那個動作太危險了。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萬一車一顛簸,手沒扶穩,啪的一下掉下去了,不死也得脫層皮。趕快座下吧!”他又與座在尾部的所有人說,任何人不許站起來,不聽的出了後果我一慨不負責任。
這個車上他是老大。招工的人坐在駕駛室裏,車廂上的人由他全權負責。全車的人好像他年齡最大。我看全部人員數他胡子長得最硬。像毛刷一樣青刺刺的。這裏麵肯定藏有不少的故事。他對人還挺和氣。經過六個多小時的翻山越嶺,終於到達長江邊一個重要碼頭峽川市。下車後大家都看著我發笑,莫名其妙!有什麼好笑的。俊傑遞給我一張手絹,讓我把臉上灰塵擦一下。我反應過來了。在車廂最後麵坐了大半天,頭上,臉上,身上早已變成非洲人了。我彈完全身灰塵,擦完臉,手絹已經變成灰色抺布了。這時我才醒悟過來,怨不得他們都不坐尾部。感覺我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招工組的幾個人把我們住的旅館安排好後,讓我們去吃飯。食堂大廳裏已站了好多人。打扮跟我們差不多。不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開飯之前一個大肚子的人,象個當官的樣子。站在高處開始大聲訓話。他自我介紹姓黃。是中途接待我們的負責人之一。他說:“從今天開始,你們再也不是農民了。是工人階級的一員了。工人階級最大的特點是什麼?”
他眼睛掃視著人群。這個我知道,政治老師講過,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是最有組織紀律性,最具革命性的先進階級。我看沒人回答,怕招工的人覺得我們這批人沒文化。為了掙個臉麵,於是鼓足勇氣回答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我笑了笑繼續說道。“對!工人階級最有組織紀律性。你們必須一切行動聽指揮。改掉你們過去在農村自由散漫的習慣。在這次去單位的路程中,不允許任何人單獨行動。如果有時間,需要逛街的人,必須先請假,到招工接待處報名,夠十個人由招工人員帶隊,統一行動。統一返回。第二,街上大字報不許去看,更不許議論。我們是去當工人,是去修鐵路的。不是去搞文化大革命的。不許管社會上的閑事。如果誰不聽,惹出麻煩事來了。對不起,立馬送你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