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鬆潘(2)(2 / 2)

她仰起頭,平靜柔和,“在我們老家,人死了要穿這樣的衣服。”

劉阿婆凝視著她的雙眸,眼中淚眼婆娑,她說,“傻姑娘,阿婆給你做。”

她說,“阿婆,我其實挺喜歡這個世界的,對人生,也才剛剛有了些期待,一轉眼就要結束了。”低下頭,眼淚就拍在手背上。

劉阿婆感歎,“是啊,這樣好的世界,如果都還活著該有多好啊。”說完話,劉阿婆眼淚也流了下來,在滿臉褶皺的臉上,劃過她這些年的悲傷。她所有的親人,都在08年地震的那一天定格在歲月裏。

春天來時,院子裏的櫻花樹果然開了。黎傘拍下照片,發給凱文。告訴他,這個地方真得很美,有很多人和她說話,他們和善,請她去家裏做客,喝當地人做的咂酒。

她學會了單車,當鬆潘的風吹過曆史的古城,她的身影在時光裏穿梭,她明白,長大不代表無所不能,長大代表我們終於能坦然地接受那些不能。

拾未仍舊會隔三岔五往那隻白色的陶瓷花瓶裏插上一束鮮花。

她很久不用手機,放在木製窗台上,可能蒙了一層灰,寧先生也沒有來過消息。她這樣禮貌而生疏地稱呼他。就像留在茶幾上的幾個字。

【兩不相欠】

他們之間理應這樣。

山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春天的花期過去,夏天開始,她喜歡躺在頂樓上看漫天繁星,有時身體疼痛,她在房間裏閉門不出。

秋天又開始落葉,衰敗盛大。那個冬天她沒有挨過去。鮮血嘔在馬桶裏,她打開吹風,打開窗戶,散去血腥味。

人是可以預感死亡的,當死亡臨近時。

淩晨從床上醒來,她清洗身體,從頭到腳,溫熱的水溫劃過每一寸肌膚,用吹風吹幹頭發,小木梳將頭發從頭梳到尾。頭發挽做髻,插上鬆木做成的發簪。換好藏青色的衣服褲子和黑色布鞋。坐在榻榻米上,拿了信紙和筆。

【紀之年,山上又開始下雪,我剛剛醒來。夢見父親,他的樣子多年未變,我驚出一身冷汗。睜開眼,房間裏空空蕩蕩,總是發現你不在,心底升起荒涼和悲傷,我把她叫做想念。】

將信簽紙壓在羊毛毯下麵,打開電腦發最後一封郵件給凱文。

【凱文,你當初說希望我的人生圓滿,我此刻想起,愛過一個人,遇見一些朋友,如今無牽無掛,想必這就是一種圓滿。凱文,謝謝你。】

合上電腦,她安靜地平躺在床上,鼻翼間縈繞鬆木的淡雅清香,雙手疊在胸前,掌心安放著一把木梳。

淩晨五點,寺廟裏鍾聲響起,帶走她這一生的悲歡離合。

凱文收到郵件,3天後回到國內,站在墓園裏,他輕輕摩挲著石碑,聲音哽咽,“阿年,哥把你愛的女孩交還給你了。”

紀之年,在2020年的那個夏天,因為腦部腫瘤複發,去世於阿壩州中心醫院,那一年23歲,有一個想用盡生命保護的女孩。

他的遺物裏有一張小紙條。

【如果紀之年還活著,永遠不會丟下小蘑菇,這一生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護著你過完這一生。】

凱文坐在兩隻墓碑的中間,望著湛藍的天空,聲音暗啞,“莉莎,對不起,因為始終沒有想好,哪一種失去更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