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抿嘴思索一陣後問道:
“作惡的程度減弱,但遭罪的人數增加,這如何算得?”
王索明不假思索:
“先生是願意托生在從前還是此世?”
仲平點了點頭:“對個人而言,當下所受折磨確實少了。”
“為何劫難一重接著一重,蒼生卻慢慢挺起了脊梁?”王索明問道。
“倘若義士凋敝,上位者何必收起爪牙?僅僅靠著他們彼此相殺麼?”王索明繼續問。
“我輩之中,並不僅限於義薄雲天,心憂黎民之人;不平則鳴者可,匹夫一怒之輩亦可;心懷善念者可,血海深仇者亦可;豪氣幹雲者可,錙銖必較者亦可;古道熱腸者可,鐵麵無情者亦可;隻要能同仇敵愾,皆可稱上一聲義士,如此講來,仁人誌士豈非源源不絕?”
靜靜地聽王索明講完,仲平闌珊之色稍解,自嘲地笑道:
“倒是我一葉障目,小看了天下英雄。”
王索明默默繼續手中的活計,他將三柱長香點亮,穩當插入擺放好的香爐內。
隨後躬身鄭重拜了三拜。
“我詢問過,王大當家的頭七是明日。”仲平提醒道。
王索明沒有言語,夏護院的魂魄,今天消散了。
甚至沒有拜托王索明看顧妻兒,隻留下一個飽含著酸甜苦辣的笑容。
“我聽說,一個人會死三次。”王索明緩緩開口道。
“第一次斷氣,身體沒了生機,不能再親身參與陽間事物”
“第二次下葬,令世人知道你的故去,行事不再對你有所顧及。”
“第三次遺忘,世上最後一個銘記你的人離世,你在世間的印記消失。”
“好多人隻是存在過,隨著時間流逝,好似從沒來過。”
“有一些人聲名不顯,卻將曆史從商周故跡引導到今天的這處轍痕裏,縱使失卻了姓名,天下哪一處沒有烙上他們的印記?”
“儒家給君王編出一套天人感應的道理,將種種吉凶征兆與君王德行相關,但實際上他們怕的是老天發怒嗎?他們到底還是害怕這些人,這些名字都沒有留下的人。”
“這日月乾坤,本該人皆有之!”
“不斷有義士站出來告訴天下此番道理,在旁人看來,如同飛蛾撲火。”
“但上位者不也在虛張著聲勢麼,拿映在牆上的火光嚇唬人,令他人將自己當做火堆,實則不過一束火苗而已!”
“這火,終有熄滅的一天。”王索明望著祭香燃起的淼淼青煙,堅定地說道。
仲平沉醉地聽著,早已沒了困惑與低沉,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亢奮,如同第一次赴險便順利摘下惡人頭顱般激動。
“你收著這東西!”仲平掏出一塊黑色棱形鐵牌。
上書“尊者”二字。
“此為何物?”王索明摸索著鐵牌上繁複的花紋問道。
“一件信物罷了,可還記得上回讓我把《內壯篇》傳給你的那名老者?我想請你去見見他。”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王索明問出了好奇已久的問題。
“我們……沒有一個確切的稱呼,本朝我們用過白蓮、彌勒、混元、紅陽、聞香等諸多名字。前朝你肯定聽說過明教。再往前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大賢良師創建的太平道。你不妨喚我們太平教好了。”
“我們做的事情,粗略言之,揭竿而起,劫富濟貧,大抵如此。”
“那晚的老者名為高益,是教內領袖,你的諸多見解頗能啟發我,所以想請你去和他對談一番,看看本教前路如何。”
這太平教專業舉事造反,經文經書少不了,大客戶,得牢牢拉攏住。
“何時何地?”
“他們在大雍各處浪跡,待我尋到以後,再給你來信。”
王索明點了點頭,仲平便不再叨擾,往門外走去。
“王朝先之死,勿要再追究,鬧得難看了,劉宋二人不得好過。”他對著遠去的身影叮囑道。
“你放心吧,我自省得。”仲平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