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圖畫,用墨淡雅,峰巒渾厚,河海蒼茫,氣勢雄秀。

畫中神意,澄澈高遠,有山河之無限,亦有歲月之輪回。時空浩渺交織,頓覺此身宛如滄海一粟。

王索明對著這幅妙極的古畫,審美的意興一時飽足,但武學上的東西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劍法是劍法,丹青是丹青,裴浩然為什麼說這畫裏有裴家最後的東西?

仔細檢查一番,也沒看出來什麼文字夾層、隱形墨水、地圖暗記之類的東西。

望著畫幅之上的丹青流轉,冥冥之中,王索明取筆蘸墨,在一旁的宣紙上描了一筆。

不對,這筆觸不對。

王索明移過油燈,將眼睛湊得很近,細細看圖上一筆一劃勾勒塗抹的輕重緩急和軌跡走向。

手中的筆運轉不停,在旁邊的宣紙上臨摹著。

圖中若有劍法玄奧,大概率此圖為裴家先祖所繪,劍與筆,都是外物,筆鋒亦可做劍鋒,這運筆之法與用劍之法,定有相通之處。

一時沒有別的頭緒,倒不妨從臨摹畫技開始,從筆意中參悟劍意,未嚐不是一條路。

不過這一幅圖不下萬次落筆,層疊暈染,許多筆觸根本無從模仿,王索明隻能憑著這股雄遠寂寥的風格,竭力去揣摩。

先畫主枝,勾出主幹,皴起枝條,再點染出花葉,一顆桃樹於恍惚間赫然成形。

這是顆茂盛的花木,用筆繁多,作者潦草畫就,卻更有一種生而孤獨的空靈之美。

但王索明初臨,隻能小心地去求形似,但越追求相像,便越失其真。

以筆鋒臨出來的劍鋒,雜亂無章,零散瑣屑,根本是無用之物。

畫了半夜,桌上已是紙張累累,進境卻是寥寥,王索明舍了筆墨,倒頭便睡。

意識在明明滅滅之間,眼前又泛起畫中種種筆觸,勾、皴、擦、點、染,不一而足。

一位寬袍大袖的高士,舉著如椽大筆,在山林之間上下揮舞,墨痕留在空中,便形成新的山水、樹木。

隻見他身形急轉衝天而起,大筆淩空,一輪滿月躍然而出,天空隻餘一聲大笑。

我怎麼來到了畫中?

人在畫中?當在畫中!!

半夢半醒的王索明一個激靈,砰然從床上躍起,興奮地握住承影,對著牆麵疾揮。

為什麼筆意和劍意、筆法和劍法,全都對不上?

因為我此前始終是畫外之人,此畫於我而言不過一副方寸間的作品,根本不是萬丈山水。

臨得再久,月亮在紙上始終是淡墨一點,而非在天上時渾圓的掃掠,這一點和轉身揮舞間的差異,不啻天淵之別。

不是以筆為劍,而是以劍為筆!

欲得劍意,必入春江花月天地,以劍做筆,塗覆天地!

王索明朗聲大笑,雙目似暝非暝,身形倒轉飄忽,握著承影在牆壁、屏風、桌椅、地磚上飛舞。

劍氣縱橫間,栩栩如生的浩蕩天地,在此方小屋中漸漸呈現。

一式式夜舞千秋劍法在劍意的修飾下去蕪存菁,漸漸抵達了返璞歸真之境。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皎潔的月光下,王索明在墨色彙成的千裏江山中,酣睡入眠。

……

第二日一早。

“泰山大人,昨夜醉後舞劍,把屋中弄得一塌糊塗。”王索明麵色羞赧,帶著歉意說道。

“無甚事,你放心出發,大婚讓行敘陪他娘前去,公務繁忙我不好脫身……”李郎中絮叨完,看王索明牽驢遠去。

“老爺,老爺,姑爺房中,房中……”管家急忙來稟告。

“房中亂了,打掃便是,一驚一乍作甚。”李郎中眼睛一瞪。

“不是,不是,能不能打掃,還請老爺看過,請老爺看過。”

李德曜奇怪,到底弄成什麼樣,讓一向沉穩的管家來請自己過去。

一入女婿昨夜的居屋,心神陡然劇震。

牆壁、梁柱、桌椅、床榻之上,俱是交錯的雕刻紋路。

星鬥皎月,山川草木,躍然其上,纖毫畢現,惟妙惟肖。

站在這一室之內,宛如立在山河之巔,千萬裏江山盡收眼底。

“瑰寶,瑰寶啊……”李郎中涕泗橫流,雙手顫抖地撫摸著牆上的紋路。

此丈餘陋室,萬頃宮室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