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每個人都自覺緘默的話被不經意的提起後,有些記憶便如紙包火被灼出一個洞來,然後蔓延,傾瀉。陶禾垂眸斂下眼中酸澀,回想起她如癡夢一場的前半生。
她年少時也曾是名動京城能文能武的將門虎女,這平輩裏的人上人當慣了便也心高氣傲的要搏一搏皇後的位置,自此嫁入天門輔佐皇子奪嫡登基,婚姻被當成是一場籌碼與交易。
一個要皇位,一個要後位。
從前朝堂廟堂道是郎才女貌落得圓滿的佳話,其實不過是他們貌合神離的戲碼,彼時還是皇子的皇帝也毫不避諱的金屋藏著嬌美人兒,登基之後便納了心愛的女子封為貴妃夜夜笙歌,再得一子,沒踏足過這坤寧宮。
待到如今位高權重可得安穩之時她才如夢清醒,原來她所愛的不是皇後之位,而是政權上的唇槍舌戰,是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是勢均扶持的兒女情長,是她拱手相讓的自由。
原這三尺宮牆裏皇恩是天,像是一座牢籠束縛陶禾工於宅鬥算計,謀於女人心計,即使她看過塞北的落雪,讀過書中的芳華。
如此因果都是她奪權葬族的罪孽,哪怕如今日日頌神祈佛都洗不清,隻有一心私求,不想一雙兒女步他後塵再踏入皇權漩渦。況且現在天下安定,皇帝年邁,卻至今都還沒有立儲君的決議。皇上既無心長幼之道,我兒亦誌不在此,倒不如讓我兒自由。
陶禾目光深遠,目光溫暖落在玉赦潔白似雪的衣衫上,又看向玉柔,緩緩開口的話卻不知在讓誰釋懷:“這世間能絆住人心的不止情愛,還有權利和地位,有很多東西。”
“你們長大了,許多舊事無所隱瞞,我與你們父皇在婚事裏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東西,本就無愛,所以我兒不必為我介懷。”
她看著玉赦,愁腸幾轉皆化作囑托,一字一句都想要砸在他的心裏:“赦兒想做什麼便去做,讀世間書,行天下路,娶心中人。”
玉赦抬頭,似有清風心上過。
或許是氣氛太過沉悶,玉柔將手臂交疊放在母後的膝蓋上,陶禾撫著幺女發絲漸漸展顏,卻是暮春之年難掩病態:“母後本想同你挑些笄禮的衣冠,但是現在有些累了,待會讓花穗送到綠滿軒去,讓疾風淬火相看相看,可好?”
“好,那母後休息吧,兒臣告退。”
半懂不懂間,玉柔覺得,她對父皇的怨念好像釋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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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門玉柔就準備溜,被玉赦提著領子拉了回來,玉赦雖不習武,但力氣比起她還是懸殊的很。
“幹、幹什麼。”
“好啊你,學會聽牆角了。”玉赦雖隻比玉柔大兩歲,身高卻長了幾寸,手中折扇自然順手的往她頭上一敲,簡簡單單就拿捏了她。
“文人墨客自有這麼一套,真想不出來這把扇子除了打我腦袋還有什麼用!!”玉柔捂著腦袋,無處申冤。
“你還強嘴,窈窕淑女,賢良淑德,你占幾樣?”玉赦又是一扇子:“扇同善音,克己之物,榆木腦袋自是不懂,該打。”
“你才是榆木腦袋!”玉柔知道跟滿是墨水的皇兄討嘴占不了便宜,嘟囔著嘴給自己找補:“若是女子有專門的書院,我定是讀的比皇兄好的。”
玉赦起來溫文如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種話形容起來無過之而猶不及,偏在玉柔眼裏占不了好,氣鼓鼓的加快了腳步。
玉赦沒跟上,折道回了國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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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滿軒。
數十位宮女端著衣服首飾的托盤朝綠滿軒而來,花穗在前頭領著路,盡數送到了玉柔的麵前。
光是挑裙子就折騰了一上午,玉柔小臉擰巴成一團不停的進進出出,看的出來衣服太多真的很糾結。靜下來時朱唇杏眼桃紅麵,花鈿翠釵綠蘿裳,粉黛稍綴雖談不上多有絕色,但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好看嗎?”玉柔在淬火疾風麵前轉著圈圈,笑語晏晏,睫毛彎彎,裙幅鑲嵌有細碎珠光熠熠流轉。
“是這件紅的好看還是那件黃的好看還是那件綠的好看?”
“我要戴這個點翠桃花簪還是這個鎏金鈿頭釵?”
“公主怎樣都好看。”淬火笑,兩顆尖尖的虎牙外露,像個溫順的小老虎:“非要選一個的話...綠色好看,配那件紅色的外衫,桃花樣子的簪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