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昭開不了口。

建立深層精神連接的已結合的哨兵和向導,是世界上連接最為緊密的兩個人,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也正因堅固的鏈接,造成了一方的非自然死亡或者失蹤,另一方必將忍受艱難戒斷的精神崩潰的結果,如若不接受專業治療和幫助,症狀嚴重者會出現自殺傾向。

如果程瑜昭沒有猜錯的話,這個被禁錮在王座之上的男人,名叫秦銳梵,一師中尉,確認失蹤時隻有二十二歲。在人類平均壽命延長至200歲的新紀元裏,他就像剛出生的嬰兒。即使放在遙遠的過去,二十二歲也才意味著他的人生剛剛開始,人們也會因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而季鈺,他離開時也不過二十三歲。這令人痛心的消息,曾經灼燒著他的心髒,現在仍舊撕扯著他的神經。秦銳梵遊曆於邊界之外,喪失了作為人的資格,就此墮入無間地獄,已經無法感知自己向導的存在,也自然察覺不到向導的死亡。

我不應該告訴他,就讓他守住最後的執念吧。

程瑜昭遲疑的張了張嘴,還是選擇撒謊:“季鈺前輩過的很好。”

那個男人終於笑了:“他,一直都是最厲害的向導,要強好勝,那麼優秀。沒有我,他也一定可以過的很好。”

“你見過他嗎?請告訴我他現在幸福嗎?”

程瑜昭不善說謊,盡管是善意的謊言,話從口出還是不可避免有些磕巴:“他……經過漫長的創傷治療,季鈺前輩選擇成為塔下直屬軍校的老師。

他培養了許多像他一樣優秀的向導,我就是他的學生之一。”

程瑜昭摸了摸鼻尖,接著說:“至少季鈺前輩現在是幸福的,您不需要擔心。”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程瑜昭猶豫要不要告訴他,關於他自己的事情:“其實我有從季鈺前輩那裏聽說過關於您的故事,您叫……”

男人打斷了程瑜昭,沒再聽下去,最後說:我想知道的就是這麼多。隻要這麼多。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誰了。熬過最難忍的時刻之後,他的向導挺了過來,看來他的生活,沒有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偏離了預想的軌道。

“他能幸福的度過平凡又有意義的每一天,他會看遍帝國之外每一顆小行星,自然老去,活到白頭,然後安穩度過晚年生活,沒有任何痛苦的壽終正寢。這就是我希望的,我一直期盼的。

他不用非要想起我,而我知道了我自己是誰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我隻需要知道他把愛永遠留給了我就夠了,我隻希望他帶著屬於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沒有比這更好的了。”秦銳梵的說著他對向導的祝福。

“你走吧。”

釘在王座上的手指艱難的動了動,神情淺淡:“出去之後,殺了我,也無所謂,我已經和死沒什麼兩樣了,隻能堅持到這裏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你,也是最後一次。”

程瑜昭怔在原地,:“前輩……”

秦銳梵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殘存的大腦意識控製著我…我的軀體和四肢…會傷害你們。”

“出去之後,殺了我吧。”

程瑜昭沒再說什麼,內心振動,複雜的情緒也讓他說不出什麼。男人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微光打在他身上,變成細小的顆粒,慢慢的,慢慢的消失不見。精神圖景恢複一片寧靜的黑暗,仿佛剛才男人的身影隻是一個幻覺。

程瑜昭是他生命裏最後的傾聽者。

沉睡的黑影再度蘇醒,程瑜昭推斷:如果之前“它”有意將向導引入自己的精神海,那麼現在,“它”已經完全失掉任何的感情共鳴了。

程瑜昭剛脫離精神海,反應不及,被黑影抓到了可乘之機。霎那間,黑影迅捷出手,一把掐住程瑜昭的脖子,如小刀鋒利的指尖劃傷了向導的皮膚。程瑜昭被倒掛著,腦海裏白光一閃,瞬間眼冒金星,算是切身體會到窒息的痛苦了。黑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氣勢,非要把自己折磨夠才肯罷休。

程瑜昭艱難的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方觀……”

方觀好像沒發現黑影的舉動似的,和浣熊一人一精神體守在黑影的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