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路向前賺將到文華門爆想起和顧況一道考明經的舊事,又樂了一下。
街角有兩個孩子正打做一團,頗像他和顧小幺當年打成一團的架勢,宋諸葛曾對他說過:“這個世道,處處可靠又一無可靠。”想想真他娘的對。爹娘老子靠不住,快餓死的時候,該丟還是丟。以為從小一個心的還是靠不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了。
世道如此,無可奈何。
程適背著包袱走到南城門爆迎頭碰上當日在袁德軍中的一個兄弟,這位兄弟一直在恒商那一方的軍中,此時也無事閑晃。看見程適,又驚又喜道:“程兄,正想找你喝酒哩,聽說不單睿王呂將軍,連聖上都和你有交情,這回一定發達,兄弟還要靠你多提攜!噯?你背著行李做甚?”
程適道:“兄弟做不來官,覺得悶得慌。我的兩位師父還沒找到,準備去找師父,然後浪跡江湖!”
那位兄弟驚愕愕看了他半晌,又道:“可……程兄,怎麼隻你一個?”左眼眨了一眨,“顧軍師呢?”
程適歎道:“唉,不要提了,千古多少傷心事,合到散時總是悲。”
那位兄弟沒聽程適念過詩,驀然被麻僵了,等回過味兒來,程適已經走遠了。
許多許多年後,當玉鳳凰和段雁行的兒女都長成風華的美女和少年,程適身為長輩,還時常教導他們一些人生的大道理,譬如感情。
“你們將來,若是瞧上了什麼人,千萬別以為弄到手了才算稱心,讓他最舒心最快活,方才是喜歡他對他好的至境。你們也要看清楚,這樣待你的人,才是最喜歡你的人。”
段雁行的大兒子笑嘻嘻地道:“知道了,程伯伯。”順道拍一下馬屁,“程伯伯真是情聖。”
程適洋洋得意道:“那是當然。”
段雁行的長女還記得幼時的往事,眨著水靈靈的眼睛道:“對了程伯伯,我們小時候,你老拿出來吹的那個故事,一直沒說後來的,娘說,最後的結果是程伯伯最得意的時候。我們現在年紀夠大了,程伯伯可以說了罷。”
程適咳了一聲,擺擺手:“唉唉,那個是我的私事,不當拿出來說。”
段雁行的兒子女兒們不滿聲一片,程適故作嚴肅地踱出門去。天色和美,暖意融融,遙想許多許多年前,他背著包裹獨自走出京城的時候,也是這樣奠氣。
那時候,他心裏確實有些媽媽的犯堵,看著顧小幺每每瞧著恒商的小樣兒,他就知道顧小幺其實對恒商動了心了。但他想不透,顧小幺對恒商動心在何處。要說小時候不過在一起一個被窩裏睡了一年,他和顧況,一起摸爬滾打十幾年,從來都在一處。好罷,恒商是長得俊秀,黏黏糊糊的話兒一套一套的,但論實打實的,哪比得上他和顧況同生共死?
不過,恒商和顧況黏糊糊的確實更像小情人,他和顧小幺,這些關係,說成是兄弟也成。
程適就豁然開朗了,敢情顧況看上了恒商,他不過是個兄弟。
有兄弟一起滾床單的麼?
咳,好罷,顧小幺會說,那是意外,不算數。
程適一邊賺一邊想,想得頭都快破了。忽然,在瞬間,不知怎麼的,一根筋驀地一轉,豁然開朗了。
我待他好就成了,他愛怎樣怎樣。我喜歡他,他又不是應該喜歡我。
程適覺得內心一陣輕鬆,自己上了一個境界。身輕如燕,健步如飛。
晚上,他找了家客棧投宿,客棧的老板娘又漂亮又風騷,對程適拋了個媚眼,程適心道,可歎,我心中隻有小幺,對這樣漂亮的女人也無動於衷。唉,不知道哪一天,或者我能將小幺稍微忘了些,給自己找個伴兒。
第二天,程適起床吃了碗稀粥,兩個饅頭,抹嘴去櫃台前結賬退房。
他身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在櫃台桌麵上一拍:“掌櫃的,退房。”隨手又拍了拍程適的肩膀,“喂,你身上有碎銀沒?我都是整的,不大好破,你先替我付,回頭再說。”
啊?啊?啊?啊?啊?
程適張口結舌,顧況擰起眉毛看他:“程小六,別對我說你趕路沒帶盤纏。”
程適直著眼結結巴巴:“你你你你你不是……”
顧況一臉不耐煩地道:“程小六,你結巴個什麼,到底有盤纏付房錢沒?”
“你不是去和睿王殿下千古佳話了麼?”天正藍,陽光正好,山路迢迢,程適拔了根狗尾草插在牙縫裏,問顧況。“那一夜,整夜未歸,嘿嘿,沒做點啥?”
顧況道:“你不是讓我說明白麼,我到睿王府中,和他說明白了,喝了一夜告辭酒,第二天回去,你沒影了,我再找你,就聽說你自己先跑了。”
程適叼著草,大踏步向前綴“你不是挺喜歡睿王麼,情人大過兄弟,你當他是情人我是兄弟罷。放了情人來找兄弟,哈哈,不合情理罷。”
顧況冷冷一笑,一把攔住程適,揪住他領口:“虧你好意思說。兄弟,有這種被你上被你滿天下說是你的相好還沒砍死你的兄弟麼?!”
顧況的神色很猙獰,程適有點瑟縮:“你你你你你明明每回我說點啥你都一臉要砍死我的小樣,看見睿王就跟他膩膩歪歪的。”
顧況甩開他的領口,道:“是,我想想自己稀裏糊塗變成了個斷袖,還是跟你這種龜孫子斷袖心裏就犯堵。睿王,”顧況歎了口氣,“睿王他,我看著他的時候,確實有那麼一點點雄。”程適抖了一抖。
顧況拍了拍腿,“但我這個人,他娘的比較實際,別的先不說,我一想到他是睿王就渾身不自在,天生不是做小白臉的材料。一時暈頭日後受罪十分不劃算,就算不會成天被人說成是睿王的內孌,天天和那些達官貴人們打交道,連他娘的這三個字都不能痛痛快快地說,老子覺得憋屈。沒辦法。”
顧況歎了口氣,想起他和恒商明明白白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恒商滿臉痛楚,放開攜他手的雙手,這番情形讓顧況心中微微有些沉痛,一如十幾年前,恒商被朝廷的人從他們的破草棚中接走時,那種沉甸甸的心。
顧況道:“而且,這次婁氏之亂,讓我有點心寒。恒商是皇上手裏的一步棋,你我是恒商手裏的一步棋,稀裏糊塗被人捏著,連對錯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這些大人物心裏在想啥。他們想功德顯赫,昭明史冊,就讓他們去罷。段兄當日的那番話說得有道理,管他當官的怎麼折騰,江山跟誰姓,咱自顧自過得舒心就行了。”
程適叼著草聽著他說完,神色鄭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小幺,你和我想的一樣,不愧是我的小幺。”臉色一變,有些哀怨,“你除了上麵的一堆緣故,就沒有一點點是因為你更喜歡程小六不喜歡恒商?”
顧況的嘴角動了動,看了看他,一言不發,大踏步向前走。
程適快步跟上:“喂喂,有沒有你倒說一聲兒。”
…………
程適站在洞庭山莊的院子中,望著天邊浮雲,回想讓他極其得意的往事。
段雁行的長子匆匆過來道:“程伯伯,你山莊裏有人帶口信來。”
江北第二大山莊祁連山莊的大總管彎腰站在程適麵前,雙手捧上一個包裹:“莊主,顧莊主讓小人捎話過來,賬冊太多他懶得看,莊主你躲到天邊也要把歸你看的看了。”
程適習慣性地幹幹咳了一聲。
晴空朗朗,秀木蔥蔥,浮雲掠過山河。
你若喜歡他,隻為他好,他總一天,會曉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