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策的眼底掠過一抹笑意,稍縱即逝。
“好端端的,為何疑心到人家身上去?”
他用一種在葉連翹麵前特有的調侃輕鬆語氣,低低道:“你不覺得,對蘇時煥那種心思縝密的人來說,下午那夫妻倆使的伎倆,有些上不得台麵,嫌太蠢嗎?”
葉連翹皺了皺眉,剛要開口,旁側卻有個五大三粗的匠人抱著酒壇子擠了過來。
“好啦好啦,你們兩口子成天在一處,有什麼話說不完?即便再緊要的事,也等回你家去再慢慢議論,菜都齊了,來來來,衛策兄弟,我們能有個這樣合心意的落腳之地,全賴你幫忙,咱倆喝一碗?”
院子裏人這麼多,個個兒興致勃勃,也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好時候。葉連翹沒能從衛策嘴裏問出個結果來,隻得含笑往旁邊挪了挪,給那匠人騰出個位置來。
酒桌上觥籌交錯,男人們吃多了兩口酒,嗓門比尋常時更大,吆吆喝喝地行酒令劃拳,鬧騰的不亦樂乎。
葉連翹緊挨著萬氏坐在女眷堆兒裏,耳邊全是男人們炸雷一般的呼喝聲,難免給鬧騰得沒了胃口,喝了碗湯,便擱下筷子。
萬氏倒與身畔女人們聊得十分興起,不經意間回頭,見葉連翹懨懨地坐在那兒,立馬回過味來,曉得她多半是被吵得有些發煩。想到她肚子裏還揣著一個,萬氏便有點坐不住,轉頭看衛策一眼,伸手就拉了葉連翹一把。
“你瞧他,你瞧他,喝得還挺高興!你在這兒呆煩了吧?要不娘先領著你回去?沒吃飽也不打緊,家裏現成有菜呢,娘給你隨便做兩樣,咱安靜自在地慢慢吃,這多好?”
說著,也不管她答不答應,自顧自同一眾女眷告辭,特地跟吳彩雀招呼了一聲,領著葉連翹起身就要走。
葉連翹的確是有點想回家了,見狀也便沒推,剛預備隨著萬氏靜悄悄出去,卻不知怎的,被坐得老遠的衛策所察覺,他立刻也跟著站起,三兩步邁了過來。
“要回去了?”
他看了葉連翹一眼,轉而對萬氏道:“我看娘同那幾位嫂子不是聊得挺好?”
“那也不能不管你媳婦呀!”
萬氏斜眼睨他:“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
衛策聞言便笑了:“暖宅酒,不能不吃,我知道分寸,並不曾喝多。娘難得出來一趟,倒不如再多坐一陣,我同連翹出去逛逛,過會子再回來接您?”
“逛?你倆有甚……”
萬氏小聲嘀咕,驀地卻又明白過來:“哦,你倆有話說?嘖嘖,甚麼話在家時還說不盡?”
“總之娘再留一陣吧。”
衛策也沒否認,同吳彩雀招呼一聲,請她幫忙照顧萬氏,然後便帶著葉連翹出了院子門。
……
千江府夏日炎熱,冬天濕冷,這一春一秋,卻慣來最是氣候宜人。
二月裏,樹木花草日益豐茂,淡淡散發出新鮮葉子的清香氣。天氣暖和起來,街邊的小攤販們也逐漸願意晚歸了,瞧見有行人經過,忙賣力地扯起喉嚨招攬生意,嗓門又敞又亮,冷不防驚得人一跳。
葉連翹與衛策兩人並肩而行,晚風拂麵,頓時覺得整個人清爽也鬆快不少,轉頭想說話,鼻子裏卻聞到一股酒氣,立刻心生嫌棄,將他往旁邊推了推。
“去去去,難聞死了。”
她皺著眉揮手道:“你叫我出來,還是為了方才沒說完的事吧?那你繼續。”
衛策由著她推,果真移開兩步,低笑道:“你還沒答我的話——好端端的,為何疑心到蘇時煥身上去?”
葉連翹腳下一頓。
為什麼?大概是……心裏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吧。
自打上元節那夜,得知觀景樓上的蘇家三夫人跌下樓梯,她就始終覺得,或許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衛策說得不錯,下午那夫妻倆的種種行徑,的確是沒什麼技術含量,更絲毫不像是蘇時煥會做出來的,十有八九,他也壓根兒不屑於做。可誰知道呢?或許那蘇時煥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反其道而行之,又或者,他……瘋了?
“下午那個婦人,她的臉,應當是被某種藥水弄成那樣的,而且,受傷的時間應該並不長。”
葉連翹立在路邊,眼睛盯著青石地麵,小聲道:“你要明白,沒有哪個女人,會拿自己的臉開玩笑,哪怕她再缺錢,再窮困,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臉變成那樣——除非她心裏很清楚,過後能治好。”
那女人的臉看上去真真兒可怖,整個千江府中,能有十足把握替她醫好的人恐怕不會多。除老葉連翹自己之外,可能也就隻剩下蘇時煥了。
“唔。”
衛策應承一聲,點了點頭:“你的想法有理,不過至少是現在,我看不見此事與姓蘇的有任何幹係。”
葉連翹心下訝異,陡然抬起頭來:“那適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