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抱著自己的桃木劍,不動聲色卻又膽戰心驚地環視著屋裏的擺設。
紅木打製的榻上鋪著半舊的福壽金紋緞麵褥子,邊角有幾點不打眼的汙漬。桌上擺著一套年年有餘的薄胎青花瓷茶具,陽明眯著眼仔細瞅了瞅,初步斷定這套瓷器不過是凡品罷了。窗上的窗紗有些舊了,在邊角處積了一層細密的灰。明明是常用的耳房,卻因這窗子而顯出點寂寞寥落之感。
這屋子有股子鬼氣。
明明外頭陽光正好,縷縷光線透過藕荷色的窗紗照進屋裏,映出沉默飛舞的點點塵埃,但屋裏卻仍是有股子驅不散的陰冷之意。
陽明輕輕縮了縮膀子,後頸有一點發麻。
這麼半天了,也沒人給他端碗茶來!他皺皺眉,這家人家已露了敗象了,不知道自己的費用最終會不會給齊……
正琢磨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進了屋子,輕輕咳嗽一聲:“道長,請隨我來。”
還是沒有茶。陽明再皺皺眉,決定有話直說:“無量天尊!——老丈莫怪,貧道驅鬼,向來先收五成定金。”
那管家也略略皺了皺眉,而後神色恭敬地從袖管裏掏出幾張銀票來,雙手遞了給他:“道長,這是家主的一點心意,請道長稍後全力以赴,為東家渡厄化劫。”
陽明接過來粗粗看了看,而後妥帖地揣進懷裏,眼裏終於有了絲笑意:“好說,請問苦主是哪兩位?”
管家一邊在前頭帶路,一邊側著身子低聲恭謹回答:“一位是家主的娘親,咱家的老夫人,一位是家主的如夫人,人稱百合夫人的就是。”邊說邊在前頭打簾,“道長請先去老夫人房中一觀,家主正在堂中等候。”
陽明點頭應了,跟著管家穿過回廊,又走入院裏,拐了無數個彎,才進到一排的三間正房之中。
堂前果然有一人負手而立,陽明放慢了腳步,趁著進門的功夫將那人細細地打量一遍:此人將近四十歲,看五官原本也應是個清俊儒雅之人,但大概是因為憂勞過度,鬢邊華發叢生,眼角眉心也早早刻上了深深的紋路,顯得十分頹唐。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沈庭。他衝陽明恭敬地拱了拱手:“道長有勞了!因中邪的都是內眷,道長可否顧及家慈以及我家妾的臉麵,隔簾驅邪?”
陽明立即搖頭:“東家若執意如此,貧道學藝不精,便隻得請東家另請高明了。”開什麼玩笑,他多年積累的這些薄名,不過是靠著比別人縝密些的心思罷了,哪是當真法力無邊了?若是不讓他親眼見著苦主,他又怎能找出症結所在?
陽明怕沈庭強要他隔著竹簾做法,索性將先前管家交與他的定金悉數掏了出來,雙手呈到他麵前,堅定道:“貧道驅邪捉鬼雖略有小成,卻也不能為了討東家的歡心而誤了苦主的性命。若是隔著竹簾看不分明,那惡鬼在貧道離開之後定會變本加厲地再來騷擾,到時就算再招貧道來驅邪,也是有心無力了!”
沈庭被他的語氣駭住了,低頭思索了片刻才總算是定下了主意:“那麼,就請道長移步裏屋罷!”
陽明一進屋就被屋裏那股子腐敗的味道衝了一個跟頭,他裝模作樣地掐指算算,而後指點屋裏伺候的丫鬟:“將東邊的窗子打開,迎接罡氣入屋。”
小丫頭連忙照辦,過得片刻,陽明才覺著鼻子好過些了。
他緩步走到床前,仔細查看老夫人麵容,又趁著看她手相的功夫不懂聲色地摸了摸脈象。
脈象虛滑,印堂發黑,頭不住輕微搖晃,雙目赤紅,目光茫然。
陽明微微沉思片刻:“令堂最近是否入睡困難,喜怒不定,食欲不振,且雙目逐漸不能視物?”
沈庭目光中掠過一絲欣喜:“正是如此,道長可有應對之策。”
陽明心中嘁了一聲:沒辦法。他那些亂練金丹,亂吃“仙藥”的師叔們也都是這個症狀。既已顯出來了,這人便已離下世不遠了。他不過是粗通醫理,又怎麼會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力?
人都說大家子裏容易招鬼,其實不過是人心難測罷了。也不知是誰,給一個沒幾年活頭的老太太下慢性的毒物。
然而心裏嘮叨歸嘮叨,他還是十分敬業地燒符紙揮木劍,接著搖鈴噴水,在糯米紙上畫出一條條血道道來。這樣折騰了半晌方鬆了口氣,擦擦汗,回頭囑咐沈庭:“老夫人是被人下了降頭,如今時間久遠,施法者怕是找不到了。況且老夫人著道已深,憑貧道的修為也隻能為老夫人拔除少許罷了。東家若是有心,便將老夫人的飲食全部換手,再日日來陪老夫人用膳,以東家身上先天的罡氣克製住老夫人沾惹上的邪氣。然而切忌不可強來,若老夫人一月後仍是不見好轉,便請東家遠離老夫人,以免反被那邪氣壓製自身,而後……”陽明說到這便不再言語,隻垂目不語,滿麵不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