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過後帶來一陣泥土的芬芳,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商販陸續又走上街頭,吆喝叫賣聲再次不絕於耳。
午後的陽光撲在地上,青石板的拱橋麵,些微青苔在邊角滋生,橋上行人寥寥,橋邊美人如玉、婀娜嬌貴,三兩成群,鶯聲燕語隨著柳絮紛飛,蕩滌在河中的紋波裏,溺了水裏的魚,醉了岸上的人。
然而,一片綾羅綢緞的祥和安寧之中,在不知民間疾苦的小姐公子吟詩作對,追逐攀比的同時,卻有多少人掙紮在溫飽上,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禾萍蜷在橋底的陰涼處,減少自己因為陽光對皮膚的直接暴曬而掉皮的可能,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麻衣,袖口褲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並且隻能勉強擋住半截胳臂和小腿。裸露在外的肌膚黝黑肮髒而沾滿塵土與淤泥,一張小臉同樣幹瘦漆黑。
禾萍縮在角落裏,神色漠然地看著不遠處乞丐們因為爭搶食物而打得頭破血流,橋上投食的貴族小姐們,對著這些低下的人群指指點點,滿眼鄙視,卻又樂此不疲地往下拋扔食物,隨後嘻嘻哈哈,攀比誰的東西更受歡迎,引起更多的爭鬥。
岸邊茶館的第二層閣樓上,軒轅皓昱與左錦鈺當麵而坐,冷眼旁觀眼皮底下的熱鬧“盛況”。
“有何感想?”軒轅皓昱看了一會,率先開口。
“你說下邊?嗤,看底層的人為了蠅頭小利而生死拚殺,一向是上位者的愛好和手段,有什麼好感想的?”左錦鈺一聲嗤笑,嘴角諷刺的挑起。
軒轅皓昱搖了搖頭,抬起手指:“我是說,她。”
“誰?那個縮在橋下的小子?哼,連爭搶的勇氣都沒有,餓死是遲早的。”順著軒轅皓昱的手看過去,左錦鈺很快便收回目光,不敢興趣地埋頭喝了一口茶,說:“軒轅,你倒是一點不緊張,那邊可是已經拿到湘江一代的出使任狀,你就不怕他回來風頭再也無人能蓋過?還有心思在這裏管擦下邊的乞丐!”
“哼,出使豈是兒戲,長江水患由來已久,那人本就無能,即使不自量力爭搶到了出使權,你以為,他又能有多大的作為?”
“嗬,也對。自知之明好歹也算是一種保命手段,命都沒了,還拿什麼玩兒?”說完,左錦鈺又看向橋下瘦小幹癟的身影,自知之明的確可以保命啊。
二人一時無話,各自斟茶想著心事。
傍晚,夕陽斜下,天已暮色,左錦鈺早已離去,杯中茶葉失去溫熱和活力,軒轅皓昱看了看窗外,橋上隻剩落葉飄零,岸邊搶食的乞丐也已經散去,可那小小的身影仍舊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似乎又醒著。
“慕斜,把他帶回王府,洗幹淨了帶來見我。”
“……是。”軒轅皓昱身後的人影詫異地抬頭,這人也會動惻隱之心?但他的話不容置疑,慕斜停頓片刻立即答是離去。
不是惻隱,隻是這樣能看清時勢,分析利害,又飄零無根,沒有背景的人,如今已經很難找了。
極有可能培養成才,又給一點恩惠,他就能為你赴湯蹈火,比起花大力氣去別處挖角,這樣輕鬆就能達成的事,何樂而不為?
禾萍握緊拳頭,站在大廳中央,極力忍受著各種視線的打量和揣估。從進大門那刻起,她就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知道了自己可能將要麵對的命運。
良久,座上之人終於開口,道:“名字。”
“禾萍。”
“和平?”軒轅皓昱嘴角挑起微諷的弧度,不置可否,接著問:“年齡,出生地,家中可還有親人?”
“十六歲,南國,沒有親人。”回答一般的簡潔。
軒轅皓昱沒有在說話,他身旁的慕斜反而挑了挑眉,看向這個他一直沒有正視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