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孟嘉山(1 / 3)

人在旅途歸心似箭,但時時去想去念叨反而會覺得時間過得太慢。

孟氏夫人雖說仍然沉浸在喪夫的悲痛之中,丈夫臨終托付時對兒子難忘的眷眷之情令人永生難忘,陶淵明這一路的表現令她欣慰。離娘家越來越近,她更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好在山東有個孟母培養出了亞聖孟軻,誰說今日的孟氏不能培養出一個名垂青史的陶淵明來?

傍晚時分,不知不覺中娘家真的到了。

早有驛報消息通知了孟家,孟家老大孟氏的兄長帶著一幹人等在村頭迎接四妹回家。

這是一個有七、八間草廬的院落,堂前屋後種著榆柳桃李,尤其是門前那五株柳樹株株褐色的樹幹碧綠的樹葉,經過一天的暴曬,樹葉都耷拉著腦袋,那柳葉猶如少女膨鬆淩亂的頭發,也許是很久沒有下雨的緣故吧,那樹葉上沾滿了許多灰塵,這是柳樹的美中不足。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在唱歌,草廬的煙囪裏一縷炊煙嫋嫋升起,在稍高處彙成一團,輕風吹過,便慢慢繚繞開去,稻香味夾雜著鍋巴香味時不時地飄來,陶淵明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他是第一次來外公家,眼前的一切他都覺得是那樣的熟悉而親切,舅舅一見麵就說他長得與外公相像,這更促使他想了解外公的情況啦。

撂下行李後,母子仨就在舅舅的引領下前去祭拜了孟嘉的牌位和圖像,陶淵明望著外公的圖像覺得格外的親切,心裏仿佛認識的一般。

祭奠完畢,孟氏一家數十口人聚集到五柳樹下用餐。舅舅給了每人一小酒盅的酒,小孩子也不例外,說是給四妹一家接風。

自孟嘉開始,孟家人天生有酒量,在一些重大場合全家人都會喝點酒。

孟氏夫人尚在猶豫之中,陶淵明已經拿起酒盅,高舉過頂,“這第一杯酒,先祭天地。”說罷將酒灑在了地上,“這第二杯酒再祭外公、爹爹等先人。”說著舉起酒盅往擺放外公畫像的地方虔誠地注視了一番,朝家鄉的方向深情地遙望了半晌,將酒再一次灑在了地上,“這第三杯酒,我是陶家的長子,我代表娘親幹了,謝謝舅舅收留我們娘兒仨。”說話間陶淵明來到大舅麵前,踮起腳尖把酒舉過頭頂與舅舅碰了碰,一飲而進。

“亮兒,小孩子家不許喝酒。”孟氏夫人欲製止已經來不及啦。

“哈哈……哈哈……”大舅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四妹,你別看亮兒還小,已經具有家父的遺風啦!”

幾位舅舅、姨媽連連說是,孟氏對父親是敬佩的,見孩子能夠那麼懂事,又有父親的風采,這也是好事,如此在娘家住也可以安心,在人多的場合,她也不便多說什麼啦。“隻是……亮兒,你也要學你太爺爺,喝酒要節製,三杯為限。”

“娘親,孩兒曉得!”陶淵明聽話地再與其它舅舅、姨媽等長輩飲了二酒盅,不多不少正好三小杯。

“四妹,都說三代不出舅家門。”二舅見勢也興奮異常,“亮兒畢竟也是咱老孟家的人啊!”

“二舅,我姓陶?這是為何呢?”陶淵明不解地問。

“亮兒,你外公也是你太爺爺的女婿,你爺爺的妹夫。你也可以叫他姑爺爺;而你爸又是你外公的女婿。”孟氏夫人將陶、孟二家的關係簡單地說了說。“所以,你的血液裏流淌著陶、孟二家的血液,這種血濃於水的感情,促使娘親的娘家與夫家可是親上加親啊。”

“外公?姑爺爺?”陶淵明將兩個稱呼讀了幾遍,“娘親,還是叫外公順口。”

“好!就這樣叫啦。”大舅下了結論。

外公孟嘉家的藏書可比自己家裏的藏書多上好幾倍,各種各樣的書籍幾乎全有。從此,除了與表兄弟姐妹去私塾念書以外,陶淵明將大量的時間都用到讀書中去了,這既是父親的遺願,也是孟氏夫人所希望看到的。

與《六經》為伴,陶淵明懂得了仁義禮智信;與《離騷》、《左傳》、《史記》為侶,陶淵明明白了聖賢發憤之作的道理;更令陶淵明喜愛的是外公的藏書裏還有《列女傳》、《高士傳》、《周王傳》、《穆天子傳》和《山海經》等奇異之書,這是陶淵明從未讀到過的書,然而不讀則罷,一讀就使他達到了愛不釋手如癡如醉的地步。每每到了吃飯時分,孟氏夫人都不見陶淵明的蹤影,還是庶母所生的陶妹能夠說出哥哥的去處來,孟氏夫人已記不清有多少次是從書房裏將陶淵明拉到飯桌前吃飯的。看到孩子如此懂事,孟氏夫人既喜又憂,喜的是亮兒這孩子將來必定能成大器,憂的是長此以往,怕他的身體吃不消。作為母親所能做的就是在飲食上多給予營養,好在娘家人,尤其是大哥他們時不時地會來照顧他們娘兒仨,陶淵明的叔父陶夔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也時常派人送東西來。

更令孟氏夫人驚喜的是在不長的時間裏,陶淵明幾乎將外公的藏書都瀏覽了一遍,每到意會處,遇到一本好書,他總是一口氣要將它讀完才肯休息。常常是孟氏夫人替他吹滅了蠟燭,待娘親離開,陶淵明又悄悄起來繼續讀書,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是通宵達旦地將一本書讀完,才肯善罷甘休的。

在飽覽書籍的過程中,陶淵明最愛看的是有外公旁注的書籍。尤其是孟嘉在《論語》“子路曾點冉有公西華侍坐”一文中對“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段文字大加讚賞,在旁批處寫了“痛快淋漓”四個大字;在《高士傳》中外公對綺裏季等商山四皓和《四皓歌》推崇備至,同樣也有旁批四字“真的隱士”。在那些《六經》中,陶淵明見得最多的外公旁批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由於年少,陶淵明暫時還不可能明白外公旁批的深刻含義,好在他記憶力超群,將那些原文與外公的旁批都一一儲存在自己的腦海中。

一日從私塾讀書回來,陶淵明神采飛揚地遞給了母親一錠銀子,孟氏夫人忙問何故。

“娘親,這是孩兒的勞動所得。”陶淵明自豪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