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裏雖遙,孰敢不至(1 / 3)

作為即將進入不惑之年的陶淵明來說,雖然在婚姻上屢遭不幸,兩位妻子先他而去,好在第三任妻子翟氏比他小一屬,人又勤快、善良,將前妻所生的四個兒子視同己出,孝順母親,敬重丈夫,一家七口人這日子過得勉強,倒也其樂融融。

但是,對名門之後,從小就樹立“大濟蒼生於天下”的陶淵明而言,少年時期“猛誌逸四海”的出仕情節迄今依然“猛誌固常在”,隻不過他第一次出仕遇到了那位神神叨叨信奉“五鬥米道”的王凝之,回鄉後常常感喟未逢明主。每天教書之餘,陶淵明無時不在關注著東晉王朝的命運。這一年他寫下了一首四言詩《榮木》,表達了自己想幹一番大事的誌向:

榮木並序

榮木,念將老也。日月推遷,已複九夏。總角聞,白首無成。

其一

采采榮木,結根於茲。

晨耀其華,夕已喪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時。

靜言孔念,中心悵而。

其二

采采榮木,於茲托根。

繁華朝起,慨暮不存。

貞脆由人,禍福無門。

匪道曷依,匪善奚敦!

其三

嗟予小子,稟茲固陋。

徂年既流,業不增舊。

誌彼不舍,安此日富。

我之懷矣,怛焉內疚。

其四

先師遺訓,餘豈雲墜!

四十無聞,斯不足畏。

脂我名車,策我名驥。

千裏雖遙,孰敢不至。

陶淵明四十歲了,仕途不順利,仍然是個默默無聞之輩,但是不必害怕,還是應該遵循孔子的教導,惜時進取。他想起了《論語》所雲: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對於眼下東晉王朝那種君不君、臣不臣的場麵,陶淵明是有深深地擔憂的,他渴望能夠出現像祖父陶侃那樣安邦定國的忠臣,也希望自己能夠輔佐明主去大幹一番事業。那麼,放眼當今天下,誰是真正的明主呢?

遠在京城為官的叔父陶夔再一次來信,舉薦自己前往桓玄處就職,外公孟嘉也曾經在其父桓溫處為官,莫非明主就是桓玄?

正當陶淵明在尋找明主之時,桓玄也正在為自己的理想打拚。當初他被推舉為盟主,其實隻是他與殷仲堪、楊佺期這兩股勢力的暫時同盟,當時單憑一己之力是無力與東晉的北府兵、以及其他勢力抗衡的,所以他們能夠抱成團,一致對敵。可如今,外來勢力並沒有侵擾,他們內部的平衡就逐漸被打破了。

桓玄的父親桓溫去世時,他隻不過是一個五歲孩童,作為高幹子弟,桓玄本來應該順利進入仕途,但他父親晚年的作為,卻成了他的絆腳石。朝廷對他的人品表示懷疑,沒有重用他。長大後,朝廷後來提升他做義興太守,但他總是鬱鬱不得誌,歎息道:“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然後棄官不做,回到自己的封地江陵。為了替自己的行為辯解和表達不滿,他寫了封信給朝廷:“我父親為匡扶王室,立下大功,但朝廷似乎都忘了,這我也不怪你們。但你們不想想,當先帝(簡文帝)升天,陛下(孝武帝)能夠繼位,這都是誰的功勞呢?”這個上疏如石沉大海,沒人答理他。

桓玄同時也是一個孝子,如果有人說話提到他父親的姓名,他都會難過。有一次,他的一個朋友來訪,忽然想喝酒,連叫三遍“溫酒來”,裏麵有一個溫字,犯了桓大司馬的諱,桓玄當場就淚流滿麵。朋友不好意思,站起來要走。桓玄說:“我自傷我的心,管你什麼事。”

當時的荊州刺使是殷仲堪,坐鎮江陵。但這人徒有虛名,沒什麼才能,喜歡用小恩小惠攏絡人心,而幹不了大事。他初來乍到,聽說了桓大少的事跡,對他又敬又畏。桓家幾代都在江陵為官,在當地有廣泛的人脈,黑白通吃。官員百姓害怕他們一家,其程度比對殷仲堪這個刺史還厲害。他一到江陵上任,就馬上登門拜訪。

有一回桓玄在殷仲堪麵前騎馬玩,還拿著長矛在他的麵前比劃,差點刺著了殷仲堪。殷仲堪的手下劉邁看不過眼,說他:“你就知道玩長矛,沒個分寸。”桓玄聽了,馬上沉下臉來,很不高興。但當著殷仲堪的麵沒有發作,隻是立即從馬上跳下來,一摔長矛,走了。一見桓玄的表情,殷仲堪大驚失色,等桓玄出去後,他對劉邁說:“你太狂了,桓玄晚上會派人來殺了你的,我也救不了你。”他囑咐劉邁跑到鄉下躲起來;桓玄果然派人來追殺劉邁,但沒有追上。

參軍胡藩路過江陵,了解到桓玄的一些情況,對殷仲堪說:“桓玄的誌向不小,對朝廷不予重用心生怨恨。你對他太好,恐怕將來會連累你嗬。”殷仲堪聽了很不高興,他正想依靠桓玄,在江陵打開局麵呢。

胡藩後來對他的小舅子——在殷的手下做功曹的羅企生說:“殷侯倒戈以授人,必不免被人謀害。你不早點離開,另謀他處,到時想後悔都來不及的。”

這世上真的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並且堡壘是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