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十一月十二日。
宋太祖再派人訪尋翟守珣,好容易才得尋著,宋太祖慰諭道:“揚州已平,卿可隨朕同去!”
翟守珣道:“臣恐李重進懷疑,所以避死,今日複見陛下,不啻重逢天日。但臣事李重進有年,不忍見他暴骨揚灰,還乞陛下特別開恩,許臣收拾他遺骨,葬於野外,臣雖死亦無恨了。”
宋太祖道:“依卿所奏,朕不加罪你!”
翟守珣乃自去拾取李重進遺骨,抬棺出埋,然後隨駕還朝。
宋太祖將自揚州擺駕回京,江南國主李璟,派使者犒勞宋軍,並派兒子李從鎰朝見,宋太祖慰勞有加。
忽有江南國(南唐)臣杜著、薛良二人,投奔軍前,獻上平南策。
宋太祖怒道:“江南國主事朕甚謹,你乃欲賣主求榮,良心何在!”隨喝左右道:“快與我拿下!”
衛士將兩人縛住,由宋太祖當麵定刑,命將杜著斬首,薛良戍邊。其實他兩人本得罪江南國(南唐),乘間逃來,意欲脫罪立功,不料弄巧反拙,一殺一戍,徒落得身名兩喪,悔已無及,這也所謂自作孽,不可活,為賣主求榮者,作一殷鑒。
且說揚州已平,宋太祖返回東京,與百官歡飲慶祝、賞賜功臣,不消細說。
惟翟守珣得補殿直官,未幾即為供奉官,有時且命翟守珣等,隨駕微行。
翟守珣進諫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輿輕出,倘有不測,為之奈何?”
宋太祖笑道:“帝王創業,自有天命,不能強求,亦不能強拒。從前周世宗在日,見有方麵大耳的將士,時常殺死,朕終日侍側,未嚐遭害,可見得天命所歸,斷不至被人暗算呢。”
一日,又微服出行,來到趙普府第,趙普慌忙出迎,導入客廳中坐定。趙普拜謁已畢,亦勸宋太祖慎自珍重。
宋太祖笑著說道:“如有人應得天命,任他所為,朕亦不去禁止呢。”
趙普又答道:“陛下原是聖明,但如果說普天之下,人人悅服,無一人與陛下為難,臣卻不敢斷言。就是掌握兵權的諸位將帥,又怎會人人可靠?萬一有人乘間竊發,禍起蕭牆,那時措手不及,後悔難追。所以為陛下計,總請自重為是!”
宋太祖道:“似石守信、王審琦等,俱是朕的故人,想必不致生變,卿亦太覺多慮。”
趙普道:“臣亦未嚐疑他不忠,但熟觀諸人,皆非統馭才,恐不能製服部下,倘或軍伍中脅令生變,他亦不得不唯眾是從了。”
宋太祖不禁點首,沉思一會,對趙普道:“朕並不耽情於花酒,何必出外微服私行,正因國家初定,人心是否歸向,尚不可料,所以密行察訪,未敢少怠呢。”
宋太祖微服出行,原來為此。
趙普道:“但教權歸天子,他人不敢覬覦,自然太平無事了。”
宋太祖又談論了數語,隨即回宮。
一日複一日,已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
內外各將帥,依然如故,並沒有變動消息。
趙普私下著急,但又不便經常進言,觸怒武夫,沒奈何隱忍過去。
到了閏三月間,方調任慕容延釗為山南東道(襄州)節度使,撤銷殿前都點檢一職,不再除授。
拔去一眼中釘。
從此過了兩三個月,又毫無動靜,直至夏秋交界,宋太祖召趙普入便殿,開閣乘涼,從容座談,旁無別人。
宋太祖喟然道:“自從唐末至今,數十年來,五代八姓十四君,篡竊相繼,叛亂不休,連年征戰。朕欲息兵安民,定一個長久計策,卿以為如何處置?”
趙普起對道:“陛下提及此言,正是萬民的幸福。依臣愚見,五代變亂,統因方鎮太重,君弱臣強,若將他兵權撤銷,稍示裁製,何患天下不安?臣去歲也曾啟奏過了。”
宋太祖道:“卿勿複言,朕自有處置。”
趙普乃退出。
次日,宋太祖晚朝,命有司在便殿設宴,召各鎮節度使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參加宴會。
酒至半酣,宋太祖屏退左右,對眾將道:“非卿等,朕得不到這個帝位。但身為天子,實在太難了,還不如做節度使時,每天逍遙自在。朕自受禪以來,已經一年有餘,沒有一個晚上能睡得著覺!”
石守信等離座起對道:“陛下還有甚麼憂慮?”
宋太祖微笑道:“朕與卿等統是故交,何妨直言相告。這皇帝寶位,哪個不想就座呢。”
石守信等伏地叩首道:“陛下奈何出此一言?目今天下已定,何人敢生異心?”
宋太祖道:“卿等原無此心,朕十分信任。但是,倘若你們麾下某些人貪圖富貴,暗中慫恿,一旦變起,將黃袍加到你們身上,你們雖欲不從,也變做騎虎難下了。”
石守信等大驚,哭著說道:“臣等愚昧,沒有想到這裏,乞陛下哀憐,指示一條生路!”
宋太祖道:“卿等且起!朕卻有數語,與卿等熟商。”
石守信等遵旨起來。
宋太祖道:“人生如白駒過隙,忽壯忽老忽死,總沒有幾百年壽數,所以縈情富貴,無非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令子孫不至窮苦罷了。朕為卿等打算,不如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揀擇良好田園,購置數頃,為子孫立些長業,自己多買歌童舞女,日夕歡飲,借終天年,朕且與卿等約為婚姻,世世親睦,上下相安,君臣無忌,豈不是一條上策麼?”
石守信等又拜謝道:“陛下可憐臣等,一至於此,真所謂生死肉骨了。”
是日盡歡乃散。
次日,大家都上表稱疾,乞罷典兵。
宋太祖遂命石守信為天平(鄆州)節度使,王審琦為忠正(壽州)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寧(澶州)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節度使,皆罷宿衛就鎮。
就是駙馬都尉高懷德,也出為歸德(宋州)節度使,撤去殿前副都點檢職務。
諸將先後辭行,宋太祖又特加賞賜,都歡歡喜喜的去了。從此安享天年,不再掌管禁軍。
過了數日,宋太祖欲召天雄(鄴都)節度使符彥卿,入典禁兵。這符彥卿係宛邱人,父名符存(李存審),曾任後唐宣武、盧龍節度使。
符彥卿幼擅騎射,壯益驍勇,曆晉、漢兩朝,已累鎮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節度使,晉封衛王。
周世宗連續冊封符彥卿兩個女兒為皇後。就是趙光義的繼室,也是符彥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符彥卿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為太師。至此因將帥多已就鎮,乃欲召符彥卿入值。
是年,符彥卿六十三歲,仍然健壯,雄風不減當年。親朋故交,遍布天下。
趙普聞知消息,慌忙進諫道:“符彥卿位極人臣,豈可再給兵柄?”
宋太祖道:“朕待符彥卿素厚,諒他不至負朕。”
親妹夫尚令他就鎮,難道弟弟的嶽父卻可靠麼?
趙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負周世宗?”兜心一拳。
宋太祖默然不語,因即罷議。
小子有詩歎道:
尾大原成不掉憂,日尋禍亂幾時休?誰知杯酒成良策,盡有兵權一旦收。
宿衛藩鎮,先後裁製,宋太祖方高枕無憂。
卻說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盛夏。
杜太後寢疾,宋太祖日夕侍奉,不離左右,奈何病勢一日重過一日,未幾痰喘交作,已經垂危。
杜太後自知不起,乃召集子孫,並樞密使趙普,同至病榻前,先對宋太祖道:“兒啊,你比周世宗如何?”
宋太祖道:“周世宗英明神武,孩兒魯鈍,萬不及他。”
杜太後道:“你既有自知之明,當切記‘戒急用忍’四字。”
見趙匡胤不太明白,杜太後解釋道:“周世宗雖然英明,但是太過性急,在位六年中,五次禦駕親征,耗盡國力,也未能滅掉一國。又親征遼國,感染風寒,因此患病駕崩。你萬不可學他。當先休養生息,積累國力,緩緩用兵。大軍不動則以,一動則畢其功於一役,每戰必滅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