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回 滅南唐功在曹彬 聞斧聲疑及太宗(1 / 3)

且說朱令贇駕著大艦,懸著帥旗,威風凜凜,星夜前來。遙望前麵一帶,帆檣林立,差不多有幾千號戰艦,他不覺驚疑起來,當命水手停止劃槳,暫時停泊皖口。

時至夜半,忽聞戰鼓聲響,水陸相應,江中來了許多敵船,火炬通明,現出帥旗,乃是一個鬥大的“王”字,岸上複來了無數步兵,也是燈火通明,帥旗麵上現出一個“劉”字。兩下裏殺將過來,也辨不清楚有多少宋兵!

朱令贇恐忙中有失,不便分軍相拒,隻命軍士縱火,先將來船堵住。不料北風大起,自己的戰船,正好停泊南麵,那火勢隨風吹轉,剛好燒著自己!霎時全軍驚潰。

朱令贇亦驚惶萬狀,也想起錨返航,偏是船身高大,行動不靈,敵兵四麵相逼,躍上大船,同舟都成敵國,嚇得朱令贇魂飛天外,正想要跳水脫身,可巧一敵將到來,一聲呼喝,奔上許多士兵,把他打倒在船中,用繩捆縛,似扛豬般扛將去了。

看官道來將為誰?原來就是宋軍戰櫂都部署王明。他依著曹彬密囑,在浮橋上下,豎著無數長木,上懸旗幟,仿佛與船帆一般,作為疑兵。複約同步將劉遇,乘夜襲擊,令他自亂。統共不過五千名水軍,五千名步軍,把朱令贇部下十萬人,一夜之間掃得精光,這真是無上的妙計。

金陵城內,眼巴巴的望著這支援軍,驟聞朱令贇已經被擒,哪個不魂膽飛揚?沒奈何派學士徐鉉,馳入東京汴梁,謁見宋太祖,哀求罷兵。

正是:謀國設防須及早,喪師乞和已嫌遲。

宋太祖道:“朕令你國主入朝,你國主何故違命?”

徐鉉答道:“我國主以小事大,如子事父,並沒有甚麼過失,就是陛下征召,無非為病體纏綿,因致逆命。試想父母愛子,無所不至,難道不來見駕,就要加罪?還願陛下格外矜全,賜詔罷兵!”

宋太祖道:“你國主既事朕若父,朕待他如子,父子應出一家,哪有南北對峙,分作兩家的道理?”

徐鉉聞此諭,一時也不好辯駁,隻頓首哀請道:“陛下即不念江南國主一人,也當顧及江南生靈。若大軍逗留,玉石俱焚,也非陛下愛民如子的好意。”

宋太祖道:“朕已諭令軍帥,不得妄殺一人,若你國主見機速降,何至生靈塗炭?”

徐鉉又答道:“江南國主屢年朝貢,未嚐失儀,陛下何妨恩開一麵,俾得生全。”

宋太祖道:“朕並不欲加害你國主,隻教你國主獻出版圖,入朝見朕,朕自然敕令班師了。”

徐鉉複道:“如江南國主的恭順,仍要見伐,陛下未免寡恩呢。”

這句話,惹動宋太祖怒意,竟拔出腰間劍,拍在案上道:“休得多言!江南有什麼大罪,但天下一家,臥榻旁怎容他人鼾睡?能戰即戰,不能戰即降,你要饒舌,可視此劍。”

徐鉉至此才覺失言,慌忙辭歸江南。

李煜聽說宋太祖趙匡胤不肯罷兵,更加驚惶。忽由常州遞到急報,乃是吳越王錢俶,遵奉宋皇命令,來攻常州。

李煜無兵可援,隻命使者送書致錢俶道:“唇亡齒寒。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勳,恐王亦變作大梁布衣了。”語亦有理,但也不過解嘲罷了。

錢俶仍不答書,竟進拔江陰、宜興,並下常州。江南州郡,所存無幾,金陵愈圍愈急。

曹彬派人向李煜傳話道:“事勢至此,君僅守孤城,尚有何為?若能歸命,還算上策,否則限日破城,不免殘殺,請早自為計!”

李煜準備投降,樞密使陳喬、樞密副使張洎勸阻,乃止。

李煜尚遲疑不決,曹彬乃決計攻城。但轉念大兵一入,害及生民,雖有禁令,亦恐不能遍及,左思右想,遂定出一條計策,詐稱有疾,不能視事。眾將聞主帥有恙,都入帳請安。

曹彬對諸將道:“諸君可知我病源麼?”

眾將聽了,有人答言積勞所致,有人說由冒寒而成。

曹彬又道:“不是,不是。”

眾將暗暗驚異,紛紛說:“請延醫調治。”

曹彬搖首道:“我的病,非藥石所能醫治,但教諸君誠心發誓,等到克城以後,不妄殺一人,我病便可痊愈了。”

眾將齊聲道:“這也不難。末將等當對著主帥,各宣一誓。”說完,即焚起香來,一一宣誓為證,然後退出。

越宿,曹彬自稱病愈,乃督兵攻城。

開寶八年,公元97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宋軍攻入金陵城中。南唐守將咼彥、馬承信、馬承俊等率壯士數百人各自巷戰,力盡而亡。

門下侍郎兼樞密使陳喬入報李煜道:“城已被破了。今日國亡,皆臣等罪愆,願將臣等殺死,聊謝國人。”

李煜道:“這是曆數使然,卿死何益?”

陳喬道:“即不殺臣,臣亦有何麵目,再見國人?”當下退歸私宅,竟投繯自盡。

陳喬,字子喬,江西廬陵(今吉安)人。其父陳濬在吳國任翰林學士。南唐建國,任兵部尚書。陳喬自幼聰明好學,文辭清麗,以父蔭入仕,元宗時任職中書舍人。當時南唐被周朝打敗,元宗李璟萬念俱灰,準備退位,陳覺與馮延巳密謀,請李璟禪讓給宋齊丘,幸好陳喬勸阻,乃止。見第一百二十九回。

元宗去帝號,遷都洪州,留陳喬在金陵輔佐太子監國。後主李煜繼位,不斷升遷至門下侍郎兼樞密使。

勤政殿學士鍾蒨,朝冠朝服,坐在堂上,聞兵已及門,召集家屬,服毒俱盡。

鍾蒨,字德林,家住洪州南昌(豫章)縣,曾在齊王李景達帳下任觀察判官、檢校屯田郎中。

校書郎林特勸大理評事廖澄一同出降。廖澄說:“我久仕唐,君臣之義,不可廢棄。”城破,廖澄從容更衣,仰藥而死。

樞密副使張洎起初與樞密使陳喬約定,同死社稷,陳喬死後,張洎仍舊揚揚自得,並無死誌。

李煜至此,無法可施,隻好率領臣僚張洎等,詣軍門請罪。曹彬好言撫慰,待以賓禮,當請李煜返宮整治行裝,即日赴東京。

李煜依約而去。曹彬率數騎等待於宮門外,左右密對曹彬道:“主帥奈何放李煜入宮?倘他或尋死,如何是好?”

曹彬笑道:“李煜優柔寡斷,既已乞降,怎肯自裁?何必過慮!”既而李煜治裝已畢,遂與宰相湯悅等四十餘人,同往東京汴梁。

總計南唐自李昪篡吳,自稱為唐朝後裔,立國號唐,稱帝五年半。傳子李璟,改名為景,在位近十九年。嗣去帝號,自稱國主凡四年。又傳子李煜,在位十四年半。共曆三世,三十九年而亡。

其實,從唐僖宗年間,高駢出任淮南節度使,即擁兵割據,不聽朝廷號令;後來楊行密建立吳國,至今已經九十六年。

此次宋軍出動,耗時一年零四十天,即滅南唐。其二府(江寧府、南昌府)、三軍(江陰軍、雄遠軍、建昌軍)、一十九州(升、宣、歙、池、洪、潤、常、鄂、筠、饒、信、虔、吉、袁、撫、江、汀、建、劍)、一百零八縣,民六十五萬五千六十五戶,盡歸大宋。

曹彬亦率眾凱旋。宋太祖禦明德樓受俘,因李煜曾經奉宋朝正朔,詔有司勿宣露布,隻令李煜君臣白衣紗帽,至樓下待罪。李煜叩首引咎,但聽得樓上宣詔道:

上天之德,本於好生,為君之心,貴乎含垢。自亂離之雲瘼,致跨據之相承,諭文告而弗賓,申吊伐而斯在。慶茲混一,加以寵綏。

江南偽主李煜,承弈世之遺基,據偏方而竊號。惟乃先父,早荷朝恩,當爾襲位之初,未嚐稟命,朕方示以寬大,每為含容,雖陳內附之言,罔效駿奔之禮。聚兵峻壘,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終,去其疑間,雖頒召節,亦冀來朝,庶成玉帛之儀,豈願幹戈之役?蹇然勿顧,潛蓄陰謀,勞銳旅以徂征,傅孤城而問罪。洎聞危迫,累示招攜,何迷複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

昔者唐堯光宅,非無丹浦之師;夏禹泣辜,不赦防風之罪。稽諸古典,諒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惡殺。在昔騾車出蜀,青蓋辭吳,彼皆閏位之降君,不預中朝之正朔,及頒爵命,方列公侯。爾實為外臣,戾我恩德,比(劉)禪與(孫)皓,又非其倫。特升拱極之班,賜以列侯之號,式優待遇,盡舍尤違。今授爾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侯,爾其欽哉!毋再負德!此詔。

平蜀平南漢,不錄原詔,而此特備錄者,以宋太祖之加兵藩屬,語多掩飾故也。

李煜惶恐受詔,俯伏謝恩。

宋太祖趙匡胤升殿登座,召李煜撫問,並封李煜妻周氏為鄭國夫人,子弟等一並授官,其餘屬官亦量才授職,大眾叩謝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