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雲夢鄉。
喜著常服,行於田埂。春稻已經開花結實,望著沉甸甸的稻穗,很是喜人。估計再有月餘的功夫,便可收稻。隻不過,喜的臉上卻並無笑意。
每一步,他都走的很沉重。
因為,安陸縣糧倉快空了……
屠睢帶著二十萬人馬,正在開鑿靈渠。不僅僅是士伍,還有大量的水工刑徒。每日耗費的糧食,就得要足足兩萬石。要知道,屠睢大軍可還沒集結。若四十萬大軍跨過五嶺奔赴前線,所需糧秣將是天文數字!
還好,黑夫留下了富得流油的雲夢。原本黑心小作坊,現在都已登記入冊依法納稅。三月份出了五十石柘糖,上稅百萬錢。那時泰半之賦還未下達至雲夢,就正常收關市稅。每過一城,都要給關稅。零零總總加起來,和泰半之賦差不多。
日進鬥金的服務區,已經收歸國有。還有清樓,已成為雲夢支柱產業,每年可上稅百萬錢。
縣寺得錢後,自豪族巨賈手中收購糧食,而後再發往前線。軍令下達,需要三萬石那就不能少一斤。他們糧食怎麼來的,上麵不會關心。有的被迫搜刮黔首,有的則是強行征糧。倘若事情鬧大,那便是當地縣令的錯和上麵無關。
“喜君,雲夢春稻想來又是最多的。”磐跟在後麵,笑嗬嗬道:“待收了春稻,便可輪種菽麻荅……按秦律所言,還得將釀酒用的秈稻和糯稻區別開。每年單獨貯積不要增積,用來供給賓客。”
“有些長進。”喜頷首讚許,繼續道:“然,今年不可。收完春稻,便得繼續搶種晚稻。”
“如此會透支地力啊!”
“安陸沒的選。”
喜出自寒微,自是精通農事。南郡大部分都是稻田,若是搶種也能做到一年兩熟,分別是春稻和晚稻。可要知道現在並無後世確保高產的化肥,有的隻是農家肥。
正所謂萬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糧。耕地高強度種糧,再加上無法補充養分,便會透支地力。最終導致土壤板結,病蟲害加劇,稻禾易倒伏,畝產明顯下降。所以南郡都是輪種,開春先種水稻,再種菽等作物。如此輪種,就能確保地力不失。
這些,喜都知道。
可是,他沒的選。
安陸是有錢,可糧食不會憑空出現。當地豪族富戶的存糧幾乎都已售罄,稻米從石廿五錢漲到四十。幸虧雲夢去年大熟,縣裏還有存糧,要不然糧價還要高。
就這事,喜考慮了半個來月。現在前線吃緊,安陸還算富裕。靠著黑夫攢下的家底,尚能自足。以後哪怕真的將地給種廢了,也可施肥休種。就是兩三年沒有產出,安陸也能靠著工坊支撐。
南征已經開打,南方各郡都得運糧支撐前線。南郡距離較近,他們出一石,相當於後麵出三石乃至更高。喜其實根本無需管這些事,按要求繳糧運糧便可。可是喜再三思索,還是決定這麼做。
他並非是為了自身政績而罔顧民生,他是害怕缺糧導致後方各郡生亂。南郡為邊郡,有著天然優勢。由南郡走水路,可直接送至長沙郡。再經靈渠,便可越過五嶺直抵番禺。他們多出些,後方壓力就小些。況且南郡富饒,尚能堅持。
喜與郡守商議過,此次南征起碼得打三年。哪怕嶺南駐兵屯田,且有刑徒越人耕種,依舊不夠,所以還得靠後方運送糧秣。現在他們還能堅持,可以後呢?
所以他們能提前準備,一年兩種。將糧食攢下來,屆時也不至於捉襟見肘。待南征結束,他們再繼續輪種恢複地力。深耕細作,很快就能恢複。他們多種些,後方各郡壓力就小些。為秦國的長治久安,安陸義不容辭。
喜這番話肯定沒毛病,可別的縣令不幹了,這明擺著就是慷他人之慨。你喜君家大業大,靠著雲夢富得流油。就算多出些,也是不受影響。可我們剛發展起來,想完成任務指標都不容易。一年兩種透支地力,今後糧食減產當如何?
況且,憑什麼要幫後方郡縣?
不患寡而患不均!
郡守其實並不想答應,這就相當於犧牲南郡保障後方郡縣。從秦國的角度來看,肯定是好事。邊郡距離前線較近,能省去運糧損耗。故一年兩耕,後方壓力驟降。但對南郡各縣而言,並非好事。思來想去,便決定將此事說明上呈內史。
……
喜來至小山坡,眺望前方。
輕輕歎息。
“喜君,來了信函。”
“是從鹹陽來的!”
郵人提著蒼鴿,快速走來。
將封好的信函,雙手奉上。
“哦?”
喜頓時來了興趣,同時囑咐道:“這蒼鴿是自鹹陽飛來,定要好好照料。待有文書送至鹹陽,再將信鴿帶回去。”
“喜君放心。”
喜望著灰羽信鴿,很是滿意。根據黑夫先前製定的計劃,現在一切都得給南征讓路。為確保消息來往順利,暫且以南郡為中轉點。自嶺南來的信鴿,會先飛至南郡,而後再發往鹹陽。